酒店大堂的冷气开得像不要钱,吹得我光秃秃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水晶吊灯把整个宴会厅照得跟白天一样,每一张铺着大红桌布的圆桌上,都摆着精致的席位卡,上面是我妹妹娟秀的字迹。
大舅,二舅,三姨,四叔……一个个称谓,像一排排整齐的墓碑。
我爸站在门口,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努力想钻破屋顶的老松树。
他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夹克,还是我去年给他买的,袖口都磨得有点发白了,但他今天特意用熨斗烫了又烫,连一丝褶皱都看不见。
我妈在他旁边,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角,脸上的笑意,像是用胶水粘上去的,有点僵,有点不自然。
妹妹是今天的主角,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是我们全家凑钱给她买的,布料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她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大学,是我们这个小家,乃至整个大家族里,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
我爸说,得办,必须办,要风风光光地办。
他订了县城最好的酒店,一口气订了二十桌。
他说,咱们家人多,亲戚多,不能让人家来了没地方坐,那多失礼。
我妈当时还有点犹豫,说是不是太多了,万一……
我爸眼睛一瞪,说没有万一,都是自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妹妹的升学宴,是天大的喜事,谁会不来?
是啊,谁会不来呢?
时间是六点半,宴会正式开始。
可是,六点二十了,巨大的宴会厅里,除了我们一家四口,和几个百无聊赖的服务员,空空荡荡。
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气,混着中央空调那种特有的,有点发闷的味道。
很香,香得让人心慌。
我爸的背,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直了。
他开始频繁地掏出手机,解锁,看一眼,又锁上,塞回兜里。
那个动作,在半个小时里,重复了不下二十次。
我妈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她走到我爸身边,小声说:“要不,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路上堵车了?”
我爸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吐出了一口浑浊的气。
六点半,指针像一把刀,准时地落了下来。
二十张桌子,只坐了五桌。
一桌是我们自己。
一桌是酒店的经理和服务员,我爸硬拉着人家坐下的,说别浪费,一起吃,热闹。
另外三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
我妈单位的两个同事,我爸工地上关系最好的一个工友,还有我两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他们看着这空旷的场面,脸上的表情,尴尬又心疼。
没有一个,是我们血脉相连的亲人。
那些印着“大舅”“二舅”“三姨”“四叔”的席位卡,在明亮的灯光下,像一个个无声的嘲讽。
妹妹的头,一直低着,白色的连衣裙,衬得她的肩膀格外单薄。
我看见有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她面前的白瓷碗里,悄无声息。
我妈的眼睛红了,她不停地给妹妹夹菜,嘴里念叨着:“快吃,多吃点,这个鱼新鲜。”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颤抖。
我爸没动筷子。
他站起来,端起酒杯,走到那几桌客人面前,一桌一桌地敬酒。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他说:“感谢大家能来,是我老李家天大的面子,我敬大家一杯,谢谢,真的谢谢。”
他仰头,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喉咙里发出的吞咽声,在这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喝完一杯,又倒满,走向下一桌。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可我看着,那笑比哭还难看。
我看到酒店的经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着我爸的背影,悄悄别过头去,用手擦了一下眼角。
那顿饭,我们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黏稠的尴尬和心碎。
饭菜的香气,像是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给熏透了,可吃到嘴里,却一点味道都没有。
只有咸,眼泪的咸味。
宴席结束,客人散去。
我爸去结账,经理说什么也不肯收那十五桌空席的钱,只收了五桌的。
我爸不肯,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现金,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票子,有一百的,有五十的,还有十块二十的。
他说:“规矩就是规矩,开了席,就得给钱,不能让你们做亏本生意。”
两个人推搡了半天,最后我爸还是把钱硬塞给了经理。
他转身的时候,我看见他的手,在抖。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布满了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垢,因为常年干重活,关节都有些变形了。
就是这双手,撑起了我们这个家。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雨。
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地响,像无数根针,扎在人的心上。
车里,没有人说话。
妹妹靠在妈妈的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爸开着车,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雨刷器疯狂地摆动,也刷不尽他眼底的悲凉。
我坐在副驾驶,扭头看着窗外。
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被晕染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斑,像一个个破碎的梦。
我的手机,从宴会开始,就一直在震动。
是那个名为“李氏家族”的微信群。
我点开,几百条未读信息,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有人发了张打麻将的图片,配文是:手气不错。
有人在晒自己家新买的车。
有人在讨论晚上去哪里吃烧烤。
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没有一个人,哪怕是提一句,关于我妹妹升学宴的事情。
就好像,我们一家,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把手机屏幕对着我爸,我说:“爸,你看。”
他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又紧了几分,手背上青筋暴起。
回到家,我妈扶着妹妹进了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我爸。
他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点上。
这是他戒了快十年的烟。
昏黄的灯光下,他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只看到,他的背,彻底地塌了下去。
不再是那棵想钻破屋顶的老松树,而是一座被风雨侵蚀了千百年的,孤零零的石山。
他抽了很久,一根接一根。
一包烟,很快就见了底。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像一堆小小的,熄灭了的希望。
最后,他把烟头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他说:“明天,我们退群吧。”
我愣住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把那个家族群,退了。以后,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那一刻,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解脱,有悲哀,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说:“好。”
第二天一早,天晴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亮得有些刺眼。
我妈做好了早饭,小米粥,煮鸡蛋,还有几碟小咸菜。
妹妹的眼睛还是肿的,像两个熟透了的桃子。
我爸好像一夜没睡,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一家人,默默地吃着饭。
饭桌上,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吃完饭,我爸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已经褪了色的布包。
他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陈旧的,木制的牌位。
上面刻着“李氏列祖列宗”几个字。
这是爷爷去世的时候,传给我爸的。
大伯当时说,我爸是长子,理应由他供奉。
这么多年,我妈每天都擦拭,香火也从未断过。
我爸拿着那个牌位,端详了很久。
然后,他拿起手机,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点开了那个“李氏家族”的微信群。
群里,大伯正在发号施令,说下个月初八,是他孙子的百日宴,让大家务必到场。
下面一堆人附和着,说着各种吉祥话。
我爸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然后,他按下了那个“退出群聊”的键。
紧接着,我妈,我,还有妹妹,我们三个,也依次退出了那个群。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安静,利落。
就像医生在做一场外科手术,切掉一个已经坏死、流脓的肿瘤。
会疼,但为了活下去,必须切。
做完这一切,我爸站起身,拿着那个牌位,走出了家门。
我和我妈,还有妹妹,跟在他身后。
我们没有问他要去哪里。
我们只是跟着他。
他带着我们,穿过熟悉的街道,走过嘈杂的菜市场,一直走到了城郊的那条河边。
那条河,叫忘川河。
是我们这里的老人,给它起的名字。
我爸站在河边,沉默了很久。
风吹动着他花白的头发,也吹动着他单薄的衣衫。
最后,他弯下腰,把那个牌位,轻轻地,放进了河里。
木制的牌位,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旋,然后,顺着水流,越漂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了视线里。
我爸直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仿佛吐出了积压在他心里几十年的,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他转过身,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轻松的笑容。
他说:“走,回家。”
回家的路上,阳光正好。
我们一家四口,走在洒满阳光的路上。
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紧紧地,挨在一起。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所谓的家,所谓的亲人,从来都不是靠一本族谱,一个微信群来维系的。
而是靠那份,无论你富贵还是贫穷,无论你风光还是落魄,都始终站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的,不离不弃的爱。
从那天起,我们家,好像变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我们还是住在那个老旧的小区里,每天为柴米油盐奔波。
但我爸的背,好像又慢慢地,挺直了。
他不再唉声叹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他找了一份在小区当保安的工作,每天乐呵呵的。
我妈也不再整天愁眉苦脸,她报了一个老年大学,学起了跳舞。
妹妹去了大学,像一棵拼命吸收阳光雨露的小树,茁壮成长。
而我,也更加努力地工作。
我们很少再提起那些亲戚,那些过去的事情。
不是刻意忘记,而是真的,不在乎了。
就像你走在路上,不会去在意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棵野草。
它们存在,但与你无关。
我们的世界,变小了。
小到只剩下我们四个人。
但我们的心,却变大了。
大到可以装下整个世界。
妹妹放寒假回来的那天,给我们讲了很多大学里的趣事。
她说她拿了奖学金,还参加了学校的辩论社,得了最佳辩手。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我爸听着,高兴得像个孩子,非要拉着我们去下馆子。
我们去了一家很小的川菜馆,点了几个家常菜。
毛血旺,水煮鱼,麻婆豆腐。
辣得我们一个个龇牙咧嘴,满头大汗。
但我们笑得特别开心。
那笑声,真实,滚烫,发自肺腑。
吃到一半,我爸突然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他说:“今天,我得说几句。”
我们都看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说:“以前,我总觉得,人活着,就得活个面子,活个热闹。总想着,要让所有人都高看咱们一眼。”
“为了这个,我委屈了自己,也委屈了你们。”
“直到那天,我才想明白。面子是给别人看的,里子才是自己的。日子是过给自己过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咱们家,人是少了点,但心齐。这就够了。”
说完,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看到,我妈的眼圈,又红了。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动。
妹妹也端起杯子,里面是橙汁。
她看着我爸,一字一句,说得特别认真:“爸,你没委屈我们。有你们在,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一刻,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小饭馆里,灯火通明。
我们一家四口的影子,被灯光投射在墙上,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我知道,属于我们家的,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那场空无一人的升学宴,像一场高烧。
烧得我们浑身滚烫,筋疲力尽。
但烧退之后,却也排出了我们身体里,积存多年的毒素。
让我们变得,更加清醒,也更加健康。
我们终于明白,有些血缘,薄如蝉翼,经不起任何风雨。
而有些爱,却可以厚重如山,抵御岁月漫长。
我们失去了很多亲戚,但我们,找回了自己。
也找回了,一个家,最原本,最温暖的模样。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
那段日子,家里有一种奇异的宁静。
像是暴风雨过后,空气里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但天空已经放晴,阳光穿透云层,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们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维系那些脆弱的关系,不再需要在过年过节时,准备着一份份厚礼,去交换一些不冷不热的寒暄。
省下来的钱,我妈给我爸换了一身新衣服,不再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
我爸嘴上说着浪费,但第二天就穿着新衣服去上班了,在小区门口站岗,腰板挺得比以前更直。
他还用剩下的钱,给妹妹买了一个新的行李箱,说女孩子出门在外,箱子得结实点,好看点。
妹妹收到行李箱那天,抱着我爸的胳膊,又笑又跳。
那种纯粹的快乐,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以前,我们家的每一分钱,似乎都背负着沉重的使命。
要攒钱给长辈送礼,要攒钱应付各种人情往来,要攒钱,为了在那个巨大的家族里,显得不那么寒酸。
我们活得像一群背着重壳的蜗牛,缓慢,而疲惫。
现在,我们把那个沉重的壳,扔掉了。
脚步,一下子就轻快了起来。
我们开始为自己而活。
我妈的舞蹈跳得越来越好,还在社区的比赛里拿了奖。
她把奖状贴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天擦好几遍。
有时候,她会穿着舞蹈服,在客厅里给我们表演一段。
她的舞姿,并不专业,甚至有些笨拙。
但在我和我爸眼里,她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那么美,那么自由。
我爸的保安工作,也干得有声有色。
他记住了小区里每一户人家的车牌号,谁家有老人孩子,他都格外关照。
小区的居民都特别喜欢他,见了他,都亲切地喊一声“李师傅”。
他甚至还抓过一个小偷,上了社区的表彰栏。
照片上的他,穿着保安制服,胸前戴着大红花,笑得一脸褶子,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他说,他这辈子,从没这么风光过。
我知道,他说的风光,不是指那朵大红花,也不是指那张照片。
而是那种,被需要,被尊重,被认可的感觉。
那种感觉,比在酒桌上,听着那些虚情假意的恭维,要真实一万倍。
我们家的晚饭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
以前,大家吃饭都很快,像是完成任务。
现在,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聊我工作上的烦心事,聊我妈舞蹈队里的八卦,聊我爸小区里的新鲜事。
有时候,妹妹也会打来视频电话,加入我们的聊天。
我们在电话这头,看着她在电话那头,吃着食堂的饭菜,叽叽喳喳地跟我们分享她的大学生活。
小小的餐桌,仿佛连接了两个世界。
一个是我们安稳的现在,一个是她充满希望的未来。
我们聊着聊着,饭菜就凉了。
但心,却是热的。
有一天晚上,我们又聊起了那场升ahref="https://www.zhihu.com/search?q=%E5%8D%87%E5%AD%A6%E5%AE%B4&search_source=Entity&hybrid_search_source=Entity&hybrid_search_extra=%7B%22sourceType%22%3A%22answer%22%2C%22sourceId%22%3A2695593881%7D">升学宴。
是我妈先提起的。
她说:“那天,我看着那些空桌子,心里真跟刀割一样。我就在想,我们家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这份罪。”
我爸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缓缓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讲述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他说,其实,我们家和那些亲戚的矛盾,不是从妹妹考上大学才开始的。
而是从二十年前,爷爷去世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那时候,大伯家做生意亏了本,欠了一屁股债,天天有人上门讨债。
爷爷留下了一座老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在市中心,很值钱。
按照规矩,这宅子应该是我爸和大伯平分的。
但大伯哭着求我爸,说让他把宅子卖了,帮他还债,不然他就要去跳楼了。
奶奶也哭着求我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大哥去死啊。
我爸心软,就同意了。
他把属于自己的那一半房产,无偿地,给了大伯。
大伯靠着卖宅子的钱,不仅还清了债务,还东山再起,生意越做越大。
而我们家,因为没有了那半套宅子,只能一直挤在这个老旧的小区里。
我爸原来是在国企上班的,是个技术员,本来有机会升职。
但因为这件事,耽误了。
后来,单位改制,他成了第一批下岗的工人。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
而大伯家,却是一天比一天风光。
他们换了大房子,买了豪车。
逢年过节,亲戚们都围着他们家转。
渐渐地,他们开始觉得,我爸当年的帮助,是理所应当的。
甚至在背后说,我爸没本事,守不住家业,活该受穷。
这些话,像一根根刺,扎在我爸心里。
但他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扛着。
他总觉得,只要我们家过得好一点,只要妹妹有出息,就能让那些人,重新看得起我们。
所以,他才那么执着地,要办那场升学宴。
他想证明,他李家的根,没有断。
他想告诉所有人,他虽然穷,但他养出了一个有出息的女儿。
结果,现实却给了他,最响亮的一巴掌。
我爸讲完这些,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看着他,这个我叫了二十多年“爸爸”的男人。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平凡,甚至有点懦弱的男人。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的胸膛里,藏着那么多的委屈和辛酸。
他的沉默,不是懦弱,而是一种,不愿与人言说的,深沉的爱和担当。
我妈早已泣不成声。
她抱着我爸的胳膊,哭着说:“老李,你苦了你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爸拍了拍她的手,眼圈也红了。
他说:“都过去了。现在这样,挺好。真的,挺好。”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不堪的往事,就像河里的那块牌位,已经随着流水,飘远了。
留下的,是更清澈,更坚固的我们。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们一家人,回到了那座老宅子。
宅子里,有棵很高很高的桂花树。
风一吹,金黄色的桂花,落了我们一身。
奶奶在院子里,笑着喊我们吃饭。
饭桌上,坐满了人,大伯,二舅,三姨……他们都在。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容。
那是一个,很温暖,很美好的梦。
醒来的时候,我的枕头湿了一片。
我知道,我不是在为失去的亲情而哭。
我是在为,我父亲那颗,曾经被深深伤害过,却依然选择善良的心,而哭。
也是在为,我们这个,虽然渺小,却无比坚韧的家,而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年底。
这是我们家,第一次,没有回老家过年。
除夕夜,我们一家四口,自己动手,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没有了往年那种几十口人聚在一起的喧嚣和应酬,反而多了一份难得的温馨和自在。
我们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
我爸的手艺最好,包的饺子,个个都像元宝。
他说,这叫招财进宝。
我妈笑着说,就你那点工资,还招财进宝呢。
我们都笑了起来。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窗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妹妹从房间里拿出她准备好的新年礼物。
给我爸的,是一条羊毛围巾。
给我妈的,是一副护膝。
给我的,是一本我喜欢了很久的书。
她说,这是她用奖学金买的。
我爸和我妈,拿着礼物,眼睛里闪着光。
他们嘴上说着“孩子乱花钱”,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我也拿出了我准备的礼物。
我用年终奖,给我们四个人,都报了一个去云南的旅行团。
我说:“爸,妈,你们辛苦了一辈子,也该出去走走了。”
我爸愣住了,半天没说话。
我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她说,她做梦都想去云南看看。
那个年,是我们家过得最开心,也最特别的一个年。
我们没有收到任何一个亲戚的拜年短信,也没有打出去一个拜年电话。
但我们的心,却是满满的。
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拥有了,比任何物质都更珍贵的,彼此。
春节过后,我们一家人,踏上了去云南的旅途。
这是我爸妈,这辈子第一次坐飞机。
起飞的时候,我妈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我爸虽然装作很镇定,但我看到,他的眼睛,一直好奇地看着窗外。
那样子,像个第一次看到世界的孩子。
在云南,我们看到了苍山洱海,去了玉龙雪山,逛了丽江古城。
我给我爸妈拍了很多照片。
照片里,他们笑得特别灿烂。
那种笑容,是我在以前的任何一张全家福里,都从未见过的。
在洱海边,我爸突然对我说:“儿子,谢谢你。”
我说:“谢我干什么。”
他说:“谢谢你,让我和你妈,活得越来越像个人样了。”
我听了,心里一酸。
是啊,人样。
一个有尊严,有快乐,为自己而活的人样。
这本该是,每个人生来就该拥有的权利。
可我的父母,却花了半辈子的时间,才找回来。
旅行回来的路上,我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写着:我是你堂哥。听说你们去云南玩了?玩得开心吗?大伯他……其实挺想你们的。
我看着那条短信,很久没有回复。
堂哥,是大伯的儿子。
小时候,我们关系很好。
后来,长大了,走远了。
我想了想,回了四个字:我们很好。
然后,我把那个号码,拉黑了。
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真的,没有必要了。
有些门,关上了,就不要再打开了。
有些路,走散了,就不要再回头了。
我们一家人,已经找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那条阳光大道。
我们只想,昂首挺胸地,一直走下去。
不再回头。
时间就像指缝里的沙,不知不觉,又是一年。
妹妹升上了大二,越来越独立,也越来越优秀。
她在学校里入了党,还当上了学生会干部,忙得不亦乐乎。
每次打电话回来,声音里都充满了朝气和活力。
她说,她想考研,想去更大的城市看看。
我爸妈听了,嘴上说着“女孩子家不用那么辛苦”,但眼里的骄傲,却怎么也藏不住。
我爸的保安工作,也越来越顺心。
因为他认真负责,乐于助人,被评为了“优秀员工”,工资也涨了一点。
他用涨的工资,给我妈买了一个金手镯。
我妈戴在手上,逢人就炫耀,说这是我们家老李送的。
那甜蜜的样子,像个热恋中的小姑娘。
而我,在公司里也升了职,加了薪。
虽然每天还是很忙,但心里却很踏实。
因为我知道,我做的每一分努力,都是为了让我们这个小家,变得更好。
我们家的生活,就像一辆慢慢启动的火车,虽然不快,但一直在,稳稳地,向前行驶。
我们很少再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生活里,充满了新的,琐碎的,却又温暖的日常。
比如,我妈学会了用烤箱,给我们做蛋挞和饼干。
比如,我爸迷上了下象棋,天天在小区门口,跟一群老头杀得天昏地暗。
比如,我们家养了一只小猫,是妹妹从学校捡回来的流浪猫。
我们给它取名叫“团团”,希望我们家,永远团团圆圆。
团团的到来,给我们家增添了很多欢声笑语。
它很黏人,最喜欢趴在我爸的腿上睡觉。
我爸嘴上嫌它掉毛,但每次抱它的时候,动作都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日子,就在这样平淡而温馨的氛围中,一天天流淌过去。
直到有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打破了这份平静。
是二姨。
她是我妈的亲妹妹。
当年,她也是没有参加升学宴的亲戚之一。
她提着一堆水果,找到了我们家。
开门的时候,我妈愣住了。
二姨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她说:“姐,我来看看你。”
我妈把她让进屋,给她倒了杯水,但态度,始终不冷不热。
二姨坐立不安,搓着手,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客套话。
最后,她终于说出了来意。
原来,她儿子,也就是我表弟,今年高考,成绩不理想,想复读。
但又怕复读一年,还是考不上好大学。
她听说我妹妹的大学,有一个自主招生的名额,想让我妹妹帮忙,去跟学校的老师说说情,看能不能把我表弟给“弄”进去。
她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妹妹那么优秀,跟老师说句话,肯定管用。事成之后,姨给你包个大红包。”
我妈听完,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她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说:“我们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二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说:“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可是亲姐妹啊。”
我妈冷笑了一声,说:“亲姐妹?我女儿办升学宴,你这个当姨的,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现在,你需要帮忙了,就想起我们是亲姐妹了?”
“你走吧。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妈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二姨的心上。
二姨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站起来,指着我妈说:“好啊,你现在是发达了,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是吧?你别忘了,当年是谁,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借钱给你的!”
幸运飞艇预测 我妈也站了起来,她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说:“我是借过你的钱,五百块,第二天我就还你了。可你记得吗?我爸生病住院,我找你借钱,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家手头也紧,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可转头,你就给你儿子,买了一台最新款的游戏机!”
“还有,我女儿考上大学,你连一句恭喜都没有。你儿子没考上,就想走后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给我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
我妈指着门口,下了逐客令。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妈发这么大的火。
她一直是个温柔,甚至有点软弱的女人。
但那一刻,她的身上,却迸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力量。
二姨被我妈的气势,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灰溜溜地,提着水果,走了。
她走后,我妈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走过去,给她倒了杯水。
她喝了一口,眼泪就下来了。
她说:“儿子,我是不是很过分?”
我摇了摇头,说:“妈,你做得对。”
那天晚上,我爸回来,听说了这件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给我妈的碗里,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们都明白,有些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平的。
有些底线,一旦被触碰,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选择了善良,但我们的善良,必须带点锋芒。
这件事,像一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已经不一样了。
我们学会了拒绝,学会了保护自己。
我们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我们是一棵树,虽然不大,但根,已经深深地,扎进了脚下的土地。
再大的风雨,也休想,把我们吹倒。
又过了两年,妹妹大学毕业了。
她以优异的成绩,被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们全家都高兴坏了。
我爸喝了点酒,喝得满脸通红。
他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女儿,有出息了。我这辈子,值了。”
我看着他,眼眶也湿了。
这个男人,用他那并不宽阔的肩膀,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
如今,我们终于可以,为他遮风挡雨了。
妹妹读研期间,认识了她的男朋友。
一个很阳光,很上进的男孩子。
他们是同专业的同学,志同道合,感情很好。
男孩的家,在另一个城市,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
第一次带他回家见我们,我爸妈紧张得,前一天晚上都没睡好。
他们怕自己的家,太寒酸,会让男孩看不起。
但男孩来了之后,非常有礼貌,一点也没有嫌弃我们家的意思。
他陪我爸下棋,听我妈讲她舞蹈队里的趣事。
还主动下厨房,帮我妈洗菜切菜。
我妈看着他,越看越喜欢。
吃完饭,我爸把男孩叫到阳台,两个人聊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我只看到,男孩出来的时候,眼圈有点红。
他走到我爸妈面前,很郑重地,鞠了一躬。
他说:“叔叔,阿姨,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对玲玲(我妹妹的名字)好的。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爱她,保护她。”
我爸妈听了,都笑了。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不舍,还有满满的祝福。
妹妹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婚礼,是在男孩的城市办的。
我们一家人,提前几天就过去了。
亲家对我们非常热情,把我们安排在最好的酒店,天天陪着我们,到处游玩。
他们说,玲玲能嫁到他们家,是他们的福气。
婚礼那天,场面很盛大,也很温馨。
来了很多男孩家的亲戚朋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祝福。
当司仪让双方家长上台讲话时,我爸拿着话筒,手一直在抖。
他看着台下,穿着洁白婚纱的妹妹,声音哽咽了。
他说:“我不是一个有本事的父亲。我没能给你,富裕的生活。我甚至,还让你,受过很多委屈。”
“今天,我把你,交给他了。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他,能替我,好好地爱你,让你,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
说完,他对着男孩,深深地,鞠了一躬。
全场,一片寂静。
然后,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到,妹妹在台下,早已哭成了泪人。
新郎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那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
我知道,我的妹妹,她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她会幸福的。
一定会的。
婚礼结束后,我们就要回家了。
在机场,妹妹抱着我妈,哭得像个孩子。
她说:“妈,我舍不得你们。”
我妈也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说:“傻孩子,你不是嫁出去了,你是给我们家,多带回来一个亲人。以后,要常回家看看。”
我爸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不停地,用他那粗糙的手,擦着眼泪。
看着他们,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这个小家,从四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心,永远,连在一起。
无论相隔多远。
回家的飞机上,我爸妈一直很沉默。
我知道,他们心里,肯定很难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
快到家的时候,我爸突然对我说:“儿子,你什么时候,也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啊?”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我说:“快了,快了。”
生活,就是这样。
有离别,也有新的希望。
妹妹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是和我们一起过的。
她和妹夫,大年二十九就回来了。
还给我们,带了很多年货。
那个年,我们家,又恢复了四个人的热闹。
不,是五个人,还有团团。
我们一起贴春联,挂灯笼,包饺子。
妹夫的手艺,比我爸还好。
他包的饺子,不仅好看,还好吃。
我爸看着他,一个劲地夸。
除夕夜,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年夜饭,看着春晚。
窗外,是绚烂的烟花。
屋里,是温暖的灯火,和融融的亲情。
我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突然觉得,人生,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只要一家人,能这样,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年夜-饭。
就是,最大的幸福。
就在我们家,沉浸在幸福和喜悦中时。
一个电话,又把我们,拉回了那个,我们以为,已经永远告别的世界。
电话,是大伯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而疲惫。
他说,他病了,很重,是癌症,晚期。
医生说,没多少日子了。
他说,他想在走之前,再见我爸一面。
我爸拿着电话,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说:“我明天过去。”
挂了电话,我妈问他:“你真的要去?”
我爸点了点头,说:“他快不行了。再大的仇,也该了了。”
我知道,我爸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地放下。
那毕竟,是他的亲哥哥。 幸运飞艇开奖网
是和他,流着同样血液的人。
第二天,我开车,送我爸去了医院。
在病房里,我们见到了大伯。
他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却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到我爸,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爸赶紧走过去,按住他,说:“你躺着吧。”
大伯看着我爸,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
他抓住我爸的手,说:“弟,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们一家。”
我爸的眼圈,也红了。
他说:“哥,都过去了。”
大伯摇着头,说:“过不去。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为了钱,伤了你的心。”
“这些年,我看着你们家,越过越好。我心里,又嫉妒,又难受。”
“玲玲的升学宴,是我,是我不让他们去的。我说,谁要是去了,就是不给我面子。”
“我就是个混蛋!我不是人!”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我爸赶紧抓住他的手,说:“哥,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大E伯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弟,我把老宅子的那份钱,还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拿着,给孩子,买个大点的房子。”
“还有,你替我,跟妈说一声,我对不起她。我没能,把这个家,给撑起来。”
我爸听着,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老人,在病床前,相拥而泣。
那一刻,所有的恩怨,所有的隔阂,都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血浓于水的,兄弟之情。
一个星期后,大伯走了。
走的时候,很安详。
葬礼上,那些曾经对我们家,冷眼相待的亲戚,都来了。
他们看着我爸,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敬畏。
他们大概没想到,在最后关头,陪在大伯身边的,竟然是,被他伤得最深的我爸。
葬礼结束后,我爸把大伯留下的那笔钱,分给了其他的几个兄弟姐妹。
他说:“这是大哥留下的。你们,都有份。”
他们拿着钱,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
三姨哭着说:“二哥,我们对不起你。”
我爸摆了摆手,说:“都过去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从那以后,那些亲戚,又开始,跟我们家,走动了起来。
他们会时不时地,打电话来,问候我爸妈。
过年过节,也会提着东西,上门拜访。
但我爸妈,始终,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们会客气地招待,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掏心掏肺了。
有些信任,就像一面镜子,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我们家,还是我们那个小家。
只是,偶尔,也会多一些,客人的身影。
生活,好像回到了原点。
又好像,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
去年,我用自己攒的钱,和公司给的奖金,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虽然是贷款买的,但总算,有了我们自己真正的家。
搬家那天,我们请了妹妹和妹夫,来家里吃饭。
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
我爸拿出他珍藏了很久的好酒。
我们一家人,坐在宽敞明亮的新家里,举起了酒杯。
我爸看着我们,笑着说:“咱们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我妈说:“什么苦尽甘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妹妹说:“对,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我们都笑了。
笑声,在温暖的房间里,回荡着。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像天上的繁星。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我们一家人,从那个空无一人的宴会厅里,走出来。
那时候,我觉得,我们的世界,崩塌了。
但现在,我才明白。
那不是崩塌,而是重生。
我们打碎了一个,虚假而冰冷的世界。
然后,用自己的双手,一砖一瓦地,重建了一个,虽然渺小,却无比真实和温暖的,家。
这个家,是我们的港湾,也是我们的底气。
它告诉我们,无论外面,有多少风雨,只要我们,紧紧地,站在一起。
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就没有,打不败的难。
真好。
能生在这个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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