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大二,刚从学校宿舍搬出来,租了个老小区的一楼。
带个小院子,潮是潮了点,但房租便宜,最重要的是,自由。
周末我睡到自然醒,趿拉着拖鞋去逛附近的菜市场。
那地方,永远弥漫着一股鱼腥、烂菜叶和潮湿泥土混合的味道。
一个大爷蹲在角落,脚边放着个柳条筐,神神秘秘的。
“小姑娘,看点啥?”
我凑过去,筐里几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挤在一起,哼哼唧唧。
“这是……猪?”
它们太小了,巴掌大,粉嫩的鼻头,黑亮的眼睛,像动画片里跑出来的。
“泰国香猪!迷你型!”大爷压低声音,一副你捡到宝了的表情,“长不大的,当宠物养,干净又聪明。”
我心里一动。
一个人住,确实冷清。
“多大算大?”
“顶天了就跟个小板凳似的,还能帮你闻蘑菇呢!”
我被他逗笑了,那股子菜市场的精明和热乎气,让人没法拒绝。
筐里有只最活泼的,一个劲儿往我手上拱,温热的鼻息弄得我手心痒痒的。
就是它了。
我给他取名叫嘟嘟。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盘算着,一个月生活费一千五,省着点花,养活它应该没问题。
我甚至开始幻想,以后我画设计稿,它就趴在我脚边打呼噜。
简直是文艺女青年的顶配生活。
我给嘟嘟在阳台角落安了个家,用我淘汰的旧毛衣铺了个软窝。
它一点不认生,拱拱我的裤腿,就一头扎进窝里,睡得四脚朝天。
我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配文:新儿子,请多关照。
评论区炸了。
“林巧你疯了?在出租屋里养猪?”
“这玩意儿能长大吧?等着瞧,明年就能吃杀猪菜了。”
“哈哈哈哈哈哈楼上夺笋呐!”
我懒得理他们,凡人怎么懂得精神陪伴的珍贵。
第一天晚上,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猪不是应该“哼唧”叫吗?
嘟嘟不。
它饿了或者要人抱的时候,会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咕咕”声,有点像喉咙里含着水。
我上网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大概是泰国品种,外语口音比较重吧。
我这么安慰自己。
第二天,我兴冲冲地去宠物店买了最贵的乳猪饲料。
结果嘟嘟闻了闻,一脸嫌弃地扭过头,用后脚把食盆刨得老远。
这小东西,还挺有脾气。
我试着掰了一小块苹果喂它。
它眼睛一亮,三两口就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我的手指。
我又试了胡萝卜、西蓝花。
它来者不拒。
合着您不是猪,是兔子?
我被它这挑食的毛病气笑了,但看着它吃得香甜的样子,又觉得心都化了。
算了,吃现成的就吃现成的吧,谁让它是我儿子呢。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费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消耗。
每天去菜市场,不再是给自己买菜,而是先给嘟嘟“点菜”。
“老板,苹果要脆的,我家‘孩子’不吃面的。”
“这根胡萝卜不行,看着就不新鲜。”
卖水果的大妈都认识我了,每次都笑我:“你家那口子可真金贵。”
我只能尴尬地笑笑。
总不能告诉她,我是在给一头猪买零食。
嘟嘟的聪明也超出了我的想象。
不到一个星期,它就学会了在指定的地方上厕所。
我只要一拿起它的牵引绳,它就兴奋地跑到门口,拿头蹭门。
傍晚,我带它去小区里的小公园溜达。
它不像狗那样疯跑,而是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边,时不时停下来,用它那个长长的鼻子在草地里探来探去。
小区里的王奶奶眼神不好,第一次看见,吓了一跳。
“哎哟,这谁家老鼠长这么大个儿?”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奶奶,这是猪,宠物猪。”
“猪?”王奶奶眯着眼看了半天,“不像啊,猪尾巴不都卷卷的吗?你这个怎么跟个刷子似的。”
我低头看了看嘟嘟那根又直又硬的尾巴,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猪尾巴好像……是卷的?
“这是泰国品种,改良过的。”我嘴硬道。
卖猪的大爷就是这么说的,肯定没错。
那段时间,我像个陷入热恋的傻子,满心满眼都是嘟嘟。
它的一举一动都让我觉得新奇又可爱。
我甚至专门开了个短视频账号,记录它的日常。
没想到还真火了。
视频里,嘟嘟会自己打开零食柜的门,会用鼻子把球推给我,甚至会模仿我打哈欠。
网友们在下面评论:
“这猪成精了吧!”
“博主哪里买的?求链接!我也想养一只这么聪明的猪!”
“看着不像猪啊,倒有点像……水豚?”
看到“水豚”两个字,我特地去搜了一下。
照片里的水豚呆呆的,跟个巨大的土拨鼠似的,毛色也跟嘟嘟不一样。
我放心了。
看吧,就是猪,只不过是聪明的、独一无二的猪。
这种幸福感,在房东第一次上门收租时,戛然而止。
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姓李,精明又刻薄。
她一进门就皱起了鼻子。
“什么味儿啊?”
我心里一紧,赶紧打开窗户。
“可能……有点潮。”
话音未落,嘟嘟从卧室里“咕咕”叫着跑了出来,亲热地往李阿姨腿上蹭。
李阿姨吓得“妈呀”一声,跳到了沙发上。
“这是什么东西!”
“阿姨,这是我的宠物,迷你猪,很乖的。”
李阿姨脸色铁青,指着嘟嘟,又指着我。
“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不准养宠物!尤其还是这种……这种牲口!”
“它不是牲口,它很爱干净的!”我急了,把嘟嘟护在身后。
“我不管!要么你把它弄走,要么你现在就给我搬出去!”
李阿姨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划过玻璃。
邻居们听见动静,都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气。
最后,我不得不低头,又是道歉又是保证,还多交了五百块钱的“宠物保证金”,李阿姨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她走后,我抱着嘟嘟,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委屈得直掉眼泪。
嘟嘟好像感觉到了我的难过,用它的大脑袋一下一下地拱我的胳膊,喉咙里发出温柔的咕咕声。
那一刻,我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只有它还陪着我。
我心里恨不得给那房东一脚,但现实是我只能忍。
为了不被赶出去,我把嘟嘟看得更紧了。
白天我上课,就把它关在卧室里。
晚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铲屎、拖地、喷空气清新剂,生怕再被李阿姨抓到把柄。
嘟嘟好像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变得格外乖巧。
它不再乱跑乱叫,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趴在窝里,用那双黑亮的眼睛无辜地望着我。
我看着它,心里又酸又软。
是我没本事,给不了你一个光明正大的家。
转眼到了大三,课业重了起来,我每天忙得像个陀螺。
嘟嘟的成长速度,也开始让我感到不安。
当初那个巴掌大的小东西,现在已经快有小狗那么大了。
体重秤上那个不断攀升的数字,像是在无声地嘲笑我当初的天真。
“顶天了就跟个小板凳似的。”
那个卖猪大爷的脸,在我脑海里变得面目可憎。
我回去那个菜市场找过他,但那个角落早就换了人,卖起了活鸡活鸭。
我真是眼瞎心盲,活该被骗。
更大的问题是开销。
嘟嘟的饭量越来越大,光是水果蔬菜,一个月就要花掉我大半的生活费。
我没办法,只能去做兼职。
发过传单,当过家教,还在奶茶店摇过奶茶。
有一次,我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做服务员,正好碰上我们班的同学聚餐。
班长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种混合着同情和优越感的笑容。
“林巧?你在这儿打工啊?缺钱跟我们说啊,大家都是同学。”
那一瞬间,我真想把手里的菜单砸到他脸上。
我强忍着怒火,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体验生活。”
那天晚上,我回到出租屋,看着正对着一盆草莓大快朵颐的嘟嘟,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我到底在干什么?
为了一个“宠物”,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值得吗?
我妈打来视频电话,是我最害怕的时刻。
我每次都得先把嘟嘟哄到卧室锁起来,再把家里所有跟它有关的东西都藏好。
有一次,我忘了收它的水盆,我妈眼尖,立刻就问。
“巧巧,地上那是什么?你养狗了?”
“没、没有,同学的,寄养两天。”我心虚得不敢看屏幕。
“我跟你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别瞎折腾!养什么宠物,毕了业有的是时间!”
我唯唯诺诺地应着,挂了电话,一身冷汗。
这种撒谎的日子,让我身心俱疲。
我开始失眠,掉头发,设计稿也画得一塌糊涂。
我最好的朋友周静来看我,一进门就被快赶上一只柯基犬大小的嘟嘟惊呆了。
“我的天,林巧,这就是你那个‘迷你猪’?”
她围着嘟嘟转了两圈,啧啧称奇。
“这体型,这毛色,这长相……你确定它不是什么别的物种串的?”
周静是学兽医的,她的话让我心里又是一紧。
“能是什么物种?它就是猪,能吃能睡的。”我故作轻松。
周静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嘟嘟的脚。
“不对啊,猪蹄不是分瓣的吗?你看它这个,脚趾是连在一起的,还有蹼。”
她又去掰嘟嘟的嘴。
“还有这牙,你看它这两颗大门牙,跟兔子似的。猪哪有长这样的?”
我被她说得心慌意乱,气得我说不出话。
“你别瞎说!它就是长得比较特别!”
周静看我真生气了,只好作罢。
“行行行,特别,特别。不过我劝你一句,它这个体型,再长下去你这小院子可就装不下了。你真得早做打算。”
她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何尝不知道呢?
可我能有什么打算?
把它送人?谁会要一个食量惊人、品种不明的“大猪”?
把它扔了?
我看着嘟嘟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我,心一下子就软了。
它什么都不知道,它只知道我是它的全世界。
我不能不要它。
日子就在这种矛盾和挣扎中,一天天过去。
毕业季来临,同学们都在忙着找工作、考研,只有我在为嘟嘟的未来发愁。
我不敢去大城市,不敢合租,只能在本地找了个能居家办公的平面设计工作,工资不高,但胜在自由。
我就这样,带着嘟嘟,从大学生活无缝衔接到了社畜生涯。
六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我已经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成年人。
而嘟嘟,也从一只“迷你猪”,变成了一个我无法再用任何借口来搪塞的庞然大物。
它现在体重快一百斤了,站起来比我还高。
家里的沙发早就被它当成了磨牙棒,墙角也被它拱得斑斑驳驳。
我那个曾经温馨的小院,现在更像是它的专属运动场。
邻居们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
“一楼那个女的,养了个怪物。”
“是啊,晚上还出来溜,黑灯瞎火的,吓死人。”
我只能把嘟嘟的活动时间改到深夜,像个做贼的人。
我几乎断绝了所有的社交。
朋友约我吃饭,我不敢去,怕回来晚了嘟嘟饿着。
公司组织团建,我也不参加,因为我离不开它。
我的世界,小到只剩下这个小院,和这个越来越不像猪的“猪”。
我妈催我找对象,给我安排相亲。
我去过一次。
对方是个公务员,条件不错。
聊到一半,他问我:“你有什么爱好吗?”
我说:“养宠物。”
他眼睛一亮:“是吗?我也喜欢小动物,养的猫还是狗?”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说?
我说我养了头一百斤的“猪”,它不吃饲料只吃水果,还可能不是猪?
对方大概会以为我是个疯子。
那次之后,我再也没去过相亲。
我好像被嘟嘟困住了,但更多的时候,我觉得是我们相依为命。
这六年,我经历了毕业的迷茫,工作的压力,家人的不理解。
每一次我崩溃大哭的时候,都是嘟嘟安静地陪在我身边,用它粗糙的皮肤蹭我的手。
它不会说话,却是最好的倾听者。
它是我唯一的家人。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不好不坏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嘟嘟生病了。
它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连最爱的西瓜都只是闻了闻。
它趴在窝里,呼吸声很重,带着一种奇怪的杂音,像是破旧的风箱。
我慌了。
我摸了摸它的鼻子,滚烫。
发烧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办?
送去宠物医院?
哪个宠物医院会给一头一百斤的“猪”看病?
我打电话给周静,她已经是一家宠物医院的主治医生了。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的声音都在抖。
“静静,救命……”
我语无伦次地把嘟嘟的情况说了一遍。
周静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林巧,你先别慌。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吗?它可能真的不是猪。”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它快不行了!”我急得哭了出来。
“你听我说完,”周静的声音很冷静,“我不能把它接到医院来,风险太大了。这样,我下班后带上设备去你家,做个初步检查。你把地址发给我。” 幸运飞艇计划
挂了电话,我抱着滚烫的嘟嘟,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等待的几个小时,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晚上八点,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周静背着一个大大的医疗箱站在门口,神色凝重。
“它在哪?”
我把她带到卧室。
嘟嘟依旧趴着,只是呼吸更微弱了。
周静戴上手套,没有丝毫犹豫,开始给嘟嘟做检查。
听心率,测体温,检查口腔和皮肤。
我紧张地站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周静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她先是惊讶,然后是困惑,最后变成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检查了很久,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房间里只有嘟嘟粗重的呼吸声,和医疗器械偶尔发出的轻微声响。
最后,周静站起身,摘下了手套和口罩。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又严肃,像是在宣布一个重大审判。
“林巧……”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经过初步检查,我必须很严肃地告诉你……”
“这不是猪。”
这四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愣在原地,如同木雕。
什么叫……不是猪?
我养了六年,叫了六年“猪儿子”的嘟嘟,不是猪?
那我养的是什么?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它怎么会不是猪?我从菜市场买的!”
我的声音尖锐得像是在嘶吼。
周静叹了口气,从医疗箱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几张照片。
“你冷静点,听我说。你看这个,”她指着一张照片,“这是水豚,你之前查过的,对吧?你看它的脚,有蹼,跟你家嘟嘟很像。但水豚是食草动物,牙齿结构不一样。”
她又划到下一张。
“这个,叫河马。体型倒是能对上,但长相差太远了。”
我的心随着她手指的滑动,一点点沉下去。
最后,她停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上的动物,有着和嘟嘟一样粗硬的棕色皮毛,一样长长的鼻子,一样壮硕的身体,以及……一样憨厚又无辜的眼神。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干涩。
“这个叫‘Paca’,中文名叫‘无尾刺豚鼠’,也有人叫它‘山地大水豚’。是一种大型啮齿类动物,主要生活在南美洲的热带雨林里。”
周静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啮齿类……老鼠?”我感觉一阵眩晕。
王奶奶那句“谁家老鼠长这么大个儿”再次回响在我耳边。
原来,她不是眼神不好。
是我眼瞎心盲。
“它不是普通的老鼠,”周静看出了我的崩溃,赶紧解释,“它和豚鼠、水豚是近亲。你看它的习性,夜行性,杂食,偏爱水果,擅长游泳……是不是都对得上?”
我无言以对。
是,都对得上。
它奇怪的叫声,它不吃饲料的习惯,它那双和兔子一样的大门牙,它那带蹼的脚,它那根刷子似的尾巴……
所有我曾经用“品种特殊”来强行解释的疑点,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我被一个菜市场的大爷,用一只南美洲来的“老鼠”,骗了整整六年。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我气得直想笑,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那……那它现在到底怎么了?”我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初步判断是严重的肺部感染,”周静的表情又变得凝重,“这种野生动物的病,普通宠物医院根本处理不了。而且……”
她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林巧,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无尾刺豚鼠在中国属于外来物种,个人饲养是违法的。如果被发现,嘟嘟很可能会被相关部门强制收走,甚至……人道处理。”
“人道处理”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刀,插进我的心脏。
我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我养了六年的儿子,是个非法移民。
而我,是窝藏它的罪犯。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周静给嘟嘟打了一针抗生素和退烧针,暂时稳住了它的情况,但她说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唯一的办法,是联系专业的野生动物救助中心。”
“他们能救它吗?他们会把它怎么样?”我像个溺水的人,死死抓住她。
“正规的救助中心有专业的设备和兽医,肯定比我们强。至于之后……如果它能康复,可能会被送到有饲养资质的动物园,或者留在救助中心。但你,可能再也见不到它了。”
再也见不到它了。
我看着卧室里昏睡的嘟嘟,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这六年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一样飞速闪过。
我第一次把它抱回家的欣喜。
我为它挑食而气急败坏。
我抱着它在深夜痛哭。
我为了它,和房东争吵,和父母决裂,和世界为敌。
我以为我养的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我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浪漫主义。
到头来,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和违法行为。
我真是个天大的傻瓜。
可是,就算它是只“大老鼠”,就算它是“非法移民”,它也是我的嘟嘟啊。
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
我怎么能把它交出去?
交出去,就是永别。
可是不交出去,它就会死。
我的手机就放在桌上,只要一个电话,就能决定它的生死。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决定。
我不能那么自私。
我爱它,就应该给它最好的,哪怕最好的选择里,没有我。
我拨通了周静给我的那个号码——市野生动物救助中心。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公式化,但很有耐心。
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叙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隐去了我自己的愚蠢,只强调我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养的,以及它现在病得很重。
对方听完后,沉默了很久。
“女士,您的情况我们了解了。无尾刺豚鼠确实是外来物种,不允许私人饲养。感谢您主动联系我们。我们会立刻派专业人员上门,请您保持电话畅通,并提供您的地址。”
挂了电话,我走进卧室,坐在嘟嘟身边。
我轻轻地抚摸着它粗硬的毛发,一遍又一遍。
“嘟嘟,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是个傻子,把你当成猪养了六年。”
“以后,你就要去新的地方了。那里会有专业的人照顾你,给你吃好吃的,给你治病,你再也不会生病了。”
“你可能会认识新的朋友,会有一个大大的家,比这个小破院子好一万倍。”
“只是……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我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嘟嘟好像听懂了,虚弱地睁开眼,用头蹭了蹭我的手,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咕咕声。
就像六年前,它第一次见我那样。
上午十点,救助中心的人来了。
一辆白色的车,上面印着“野生动物救助”。
下来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一个兽医,一个饲养员。
他们很专业,动作很轻,先是给嘟嘟做了全面的检查,确认了它的物种和病情。
“是急性肺炎,必须马上带回去治疗。”兽医说。
他们拿来一个巨大的航空箱。
我看着那个冰冷的铁笼子,心如刀割。
饲养员试图引导嘟嘟进去,但嘟嘟很抗拒,死死地扒着地面,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吼。
它回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我知道,它在向我求救。
我的心都要碎了。
工作人员看着我:“女士,它很信任你。可能需要你来安抚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嘟嘟面前,蹲下来,抱着它的大脑袋。
“嘟嘟,乖,进去好不好?他们是来救你的,不是坏人。”
我亲了亲它的额头。
“听话,进去吧。治好了病,你就能活下去了。”
嘟嘟好像真的听懂了。
它不再挣扎,安静了下来,最后自己慢慢地走进了航空箱。
箱门关上的那一刻,发出“咔嗒”一声。
那声音,像是关上了我的整个世界。
他们把航空箱抬上车。
我跟在后面,一直送到小区门口。
车子开动了,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白色的车越开越远,直到消失在街角。
我再也撑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小区里人来人往,对我指指点点。
“就是她,养了个怪物,被收走了。”
“活该!早该管管了!”
我听不见,也看不见。
我的世界,空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行尸走肉。
幸运飞艇计划 那个小小的出租屋,一下子变得空旷得可怕。
每个角落,都有嘟嘟的影子。
沙发上,还留着它磨牙的痕迹。
地板上,仿佛还能看到它的小脚印。
院子里的那片草地,再也没有一个壮硕的身影在上面打滚了。
我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给它买的水果蔬菜,现在都开始慢慢腐烂。
我关上冰箱,靠着门滑坐在地上。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安静是这么一件可怕的事情。
没有了咕咕的叫声,没有了拱我裤腿的鼻息,没有了沉重的脚步声。
这个家,死了一样寂静。
我开始疯狂地收拾屋子,把所有和嘟嘟有关的东西都收起来。
它的食盆,它的水盆,它磨牙的玩具,它睡觉的旧毛衣。
我把它们装在一个大箱子里,塞进了床底。
我以为,眼不见,心不烦。
可我错了。
我晚上做梦,全是嘟嘟。
梦里,它还是那个巴掌大的小东西,在我手心里哼哼唧唧。
我一伸手,它就化成了泡影。
我惊醒过来,枕头湿了一大片。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救助中心的电话。
“林女士吗?我是市野生动物救助中心的。跟您说一下,您送来的那只无尾刺豚鼠,我们给它取名叫‘墩墩’,它的肺炎已经基本痊愈了。”
我握着电话,手心全是汗。
“那……它现在怎么样?”
“它恢复得很好,食欲也不错,就是情绪不太稳定,有点应激,不怎么让生人靠近。”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我……我能去看看它吗?”我鼓起勇气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按规定是不允许的。不过考虑到它的特殊情况,以及您是主动上报……这样吧,我帮您申请一下,但不保证能批准。”
又过了几天,我再次接到电话,说我的探视申请批准了。
我几乎是跳起来的。
我冲进厨房,打开冰箱,把那些还没坏的水果都挑了出来,洗干净,装了满满一大袋。
救助中心在郊区,我打车过去,花了一个多小时。
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有山有水,环境比我那个小破院子好多了。
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接待了我,就是上次去我家的那个饲养员小哥。
他带我穿过一片林荫道,来到一个半开放式的笼舍前。
笼舍很大,里面有假山、水池和草地,模拟了野外的环境。
我一眼就看到了它。
它趴在假山下,背对着我们,看起来很孤独。
“墩墩!”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个熟悉的身影猛地一颤,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
当它看到我的时候,那双黑亮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光彩。
它站了起来,飞快地朝我跑过来,隔着铁丝网,用它的大脑袋使劲地蹭着。
喉咙里发出急切又委屈的“咕咕”声。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看你了……”
我把带来的水果一块一块地从网眼里塞给它。
它吃得很快,一边吃,一边用那双依赖的眼睛看着我,生怕我下一秒就消失了。
饲养员小哥在旁边看着,感叹道:“它来了这么多天,第一次这么激动。看来它是真的把你当妈妈了。”
我问小哥,嘟嘟以后会怎么样。
他说,像墩墩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被人养大,失去了野外生存能力,是不可能被放归自然的。
“我们会一直养着它,给它最好的照顾。我们也在尝试联系其他动物园,看能不能给它找个伴儿。”
听到这里,我稍微放了心。
“我以后……还能来看它吗?”
“只要它还需要你,我们随时欢迎。”小哥笑着说。
从那天起,我每个周末都会去救助中心。
我成了那里的常客,后来干脆申请当了志愿者。
我利用我的专业,帮他们设计宣传海报、做科普视频。
我给孩子们讲什么是无尾刺豚鼠,讲外来物种入侵的危害,讲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
我把我和嘟嘟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
当然,是隐去了我那六年愚蠢的版本。
在救助中心,我看到了更多像嘟嘟一样命运多舛的动物。
被遗弃的宠物狐狸,被当成猫头鹰贩卖的雕鸮,还有从走私犯手里解救下来的各种珍稀爬宠。
每一个生命的背后,都有一段令人心酸的故事。
我渐渐明白,我对嘟嘟的爱,不应该仅仅是占有。
把它留在身边,困在那个狭小的院子里,对它来说,其实是一种折磨。
真正的爱,是放手,是成全。
是让它回到更适合它的地方,过上更健康、更快乐的生活。
我的生活也慢慢回到了正轨。
我换了一份新工作,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师,虽然忙,但很充实。
我开始重新和朋友们联系,周末一起吃饭、看电影。
我甚至,开始尝试着去接触新的感情。
我妈看我终于“正常”了,松了口气。
有一次她来我这儿,看到我正在做给救助中心的海报,上面是嘟嘟的大头照。
她愣了半天,问我:“这就是你养了六年的那个……‘猪’?”
我点点头。
她看着照片上那个憨态可掬的“大老鼠”,又看看我,眼神很复杂。
“你这孩子……真是……”
她没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以后别再这么傻了。”
我知道,她原谅我了。
又过了一年,救助中心真的给嘟嘟找到了一个伴儿。
是从另一家机构转来的一只雌性无尾刺豚鼠,因为走私被查获的。
我去看嘟嘟的时候,它们俩正头挨着头,一起啃一根巨大的红薯。
嘟嘟看到我,还是会跑过来亲近我。
但它会不时地回头看看它的新伙伴,眼神里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柔情。
我知道,它不再是孤单一个了。
它有了自己的同类,自己的生活。
而我,也终于可以安心地,只做一个爱它的“访客”。
那天,我离开救助中心的时候,夕阳正好。
金色的阳光洒在笼舍上,也洒在我身上。
我回头看了一眼,嘟嘟和它的新朋友依偎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油画。
我笑了。
这六年的荒唐岁月,像一场漫长又离奇的梦。
我失去了一个“儿子”,却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我不再是那个把所有情感都寄托在一个宠物身上的孤独女孩。
我的人生,因为这场意外,变得更宽阔,也更有意义。
我手机里还存着嘟嘟刚来我家的那张照片。
那个粉鼻头、黑眼睛的小东西,如今已经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山地大水豚”。
而我,也从那个天真的大学生,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
我们都长大了。
真好。
养一个生命,原来不是为了填补自己的空虚,而是学会如何去爱与被爱。
我打开我的短视频账号,那个停更了很久的“我的猪儿子日常”。
最后一条视频,是我在救助中心拍的。
视频里,嘟嘟在宽敞的草地上奔跑,跳进水池里游泳,活泼又自在。
我写下了一段新的文案:
“他不是猪,他是墩墩。他回家了。”
评论区里,有惊讶,有祝福,也有人问我当初那个卖猪的大爷。
我笑了笑,没有回复。
那段经历,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重要的是,我们都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意想不到的转折,有时候你以为走进了死胡同,其实是另一片天空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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