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杨若薇取出制冰盘,握着水果刀把冰块剜到脸盆里,再放满冷水。望着冰水里破碎的面孔,她一头扎进去,屏住呼吸,感受着彻骨的寒冷,直到她快要闷死在冰水中,才猛然抬起头,水花四溅,她大口喘着粗气。
杨若薇点开一个9MB的文件夹,里面的子文件夹以各大赌博网站命名,涵盖了马尼拉当前中型规模及以上的网赌公司,每个子文件夹按序号排列,小吉先前运用思维导图梳理过公司的重点人员框架。
杨若薇速览了几家网赌公司,发现那些公司看起来各自独立,实则均隶属于马尼拉境外的某个大型财团。她的“老东家”海佳娱乐城,是银海集团旗下的子公司,顺着导图的线路,她查到另外两家子公司,其中一家居然是主管赵东所在的“赢爵”,另一家则是向她讨债的受害公司“尊冠”,只是方框内的“尊冠”被标成了灰色,还额外加了删除线。
返回上级菜单,杨若薇重新梳理着银海集团的重点人员名单,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龚海和赵东。单论成员等级,龚海比赵东整整高出两级,但依照小吉复制在正下方的内部备注,龚海和赵东曾经都在尊冠负责管辖各自的业务部门。
查到这一步,杨若薇像被抽走了脊骨,险些从转椅上滑了下来,她呆望着电脑屏幕,喃喃自语:“也就是说,龚海和赵东原先就认识,他们不仅认识,还一起工作,说不定关系还很好。”
杨若薇不禁想到,当时她冒着生命危险逃出了赵东的虎口,转而又进了龚海的狼窝,生存处境越发艰险。好像不管她怎么逃跑,都逗留在他们的手掌之中。
杨若薇怀疑,赵东和龚海在联手报复她,而她还一直蒙在鼓里,可她实在想不通:他们曾在尊冠共事,为什么又拿尊冠开刀,借老K之手嫁祸于她?刚进老K工作室,为什么让她协助查账?假使龚海参与了这次“黑吃黑”,那么他最直接的目的是什么?
杨若薇查询到尊冠公司对外的联系方式,她登录了指定的聊天软件,假装自己是应聘“狗推”的新人,结果遭到对方的拒绝:“我们公司连工资都快发不出了,你也不要跳火坑了。”
杨若薇很理解,被黑掉300万元,这等于扼住了尊冠的咽喉,还让它沦为马尼拉离岸博彩业的笑柄——人们只听说过赌博网站是“黑平台”,黑掉赌客充值的资金跑路,第一次听说赌博网站被别人黑掉一笔巨款。
杨若薇不断地软磨硬泡,终于讨到那名工作人员的个人联系方式。添加好友后,她开门见山,提出自己想打听一名离职者之前的讯息,同时会奉上红包作为答谢。对方一看有利可图,很快便答应了,询问她想要查谁?杨若薇飞速打出一个名字:龚海。
对方当即回复:“上次有人叫我查过你说的这个名字。”
“这个人是谁?你放心说出来,我替你保密,钱再额外追加。”杨若薇在脑海里快速翻过一张张熟悉的人脸,事实上她心中有了答案,明知故问是为了验证她的推测。
“叫华什么来着还是什么吉吉的,过了很长时间了,我也记不清楚。”对方发完消息又追加了一条,“他们跟你一样在线上联系我,给我发了红包,后来直接打了我的工作电话。我看到他们证明自己是职业搞洗钱的,跟我们公司不存在利益冲突,加上我以前就在尊冠的人事组,整个公司从上到下的人员去或留,我都要登记台账,就把我知情的和他们说了。”
“他们想查龚海什么事情?”杨若薇追问。
“查起来挺简单的,好像是说龚海这个人主动找他们谈合作,他们不太放心,就到我这里做背调,想知道龚海原先在尊冠是什么职务,又因为什么事情离开。”
杨若薇截屏了聊天记录,又问:“这也是我想问的,你当时回答了什么?”
对方告诉她,龚海原先在尊冠任职期间,负责彩票和视讯这两块重点业务,在代理层级方面,公司还为他开设了总代级别的会员账号,将流水抽佣作为他薪资以外的“激励”。此后,龚海和公司老板闹了矛盾,认为老板分配的利益不均,黑掉了他应得的大部分“激励”奖金,其次是尊冠想从集团独立出去,他们就此事存在明显的分歧,龚海就从尊冠离职,到集团下属的海佳娱乐城做“小领导”,还顺便挖走了同阵营的朋友,把朋友介绍到了赢爵。
“他朋友是不是叫赵东?”杨若薇自嘲地笑着。
“对,就叫这个名字,在我们公司老是骚扰女同事,他幸亏走了,不然迟早被人打死。”对方反映了赵东此前在尊冠就有“前科劣迹”。
杨若薇回到最关心的问题:“你刚才说,龚海和尊冠发生过利益上的矛盾,那么龚海在离开尊冠以后,他有没有做过任何报复尊冠的事情?”
对方迟迟不见回复。
杨若薇没有催促,等候的时间里,她调取了此前负责查账的公司名单,还清楚地记得每次比对的时候,都存在代号为“Z1”的公司,假如按拼音的首字母,这个“Z1”大概率就是尊冠。
半小时后,对方终于回复消息:“刚才掉线了,你问的事情涉及我们公司的敏感信息。”
杨若薇看懂了暗示,便问:“你想加多少?”
“再加2000元。”对方补充道,“你给得越多,我说得越多。”
见到杨若薇马上转账了50%,对方发送了一个点赞的大拇指,接着说:“为什么我说你问的事情特别敏感呢?那时候,我们尊冠还没壮大,每个季度要给上级的集团报账,龚海他老是怀疑我们老板和其他公司暗中勾结,给集团报了假账,还说老板把他应得的那100个(万元)给吞掉了,所以龚海在他离职前后,一直在给集团打报告,想搞垮我们老板。”
杨若薇又转账了剩余的30%,示意他往下说。
对方收款后,继续追忆着:当时银海集团专门派人到尊冠公司调查,阵仗还弄得很大,派了集团的三名财务人员,还花钱雇了两名马尼拉警员过来“镇场”。公司老板倒是无所畏惧,强调说尊冠已经是独立的博彩公司,不再受集团制约,至于龚海举报的另外两家公司,与尊冠向来都是竞争关系,绝不存在利益勾结。
“龚海提到的另外两家公司叫什么名字?这又不是什么敏感信息,反正你们老板‘身正不怕影子斜’。”杨若薇讥讽着,支付了最后的20%。
对方果断回复了两家公司的名称,首字母恰巧对应着杨若薇之前核查比对的公司名,她又追问:“集团派那些人到你们尊冠是什么时候?”
“你提的这个问题也是要钱的。”对方说,“算了,看在你付钱爽快,我就直说了,集团派人过来差不多在三个月前,大概是5月7日,前后查了将近一个月。”
“集团查到了什么?”杨若薇据此猜想,集团结束调查以后,龚海对结果不满,便把杨若薇送到了老K工作室。
对方呛了她一句:“他们(集团)能查个屁!本来就不存在的事情,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呗,就算我们公司老板真的有问题,那也是他的本事,让集团的人查不出来。”
杨若薇不再回复,将聊天记录备份以后,拉黑删除了对方。她拉开电脑桌下方的第三节抽屉,找到一包全新的香烟,抽出一根点燃,推测龚海和老K他们的真实意图——
老K的洗钱工作室可以非法调取尊冠的资金账目,龚海让她过来协助和监工,催促她套取洗钱技术只是幌子,中途被叫停协查,这是因为老K和尊冠取得了合作,龚海和老K临时变卦,打算“黑吃黑”之后分账。毕竟,要回被尊冠老板侵吞的提成,才是龚海最想达到的目的。
杨若薇摸清了原委,陷入空前的绝望。她完全没想到,龚海和老K联合起来给她做局,老K对她的好只不过是虚情假意,让她沦为“黑吃黑”的牺牲品,落得被追杀的下场。
打开老K的内部邮箱,里面的往来邮件均为加密传输,为逃避警方和反洗钱部门的监管。杨若薇查到老K尚未修改密码,这表明他确实“金蝉脱壳”了,随手把烂壳子甩给她,让她收拾残局。她先修改了密码,进入加密邮箱,看到金创汇的几封邮件,对方表示老K的电话打不通,只能发送邮件寻求合作。
杨若薇特别纳闷,几个星期前不是和金创汇的维阳谈过合作了吗?第一笔50万元还是由她亲手操作的,洗白后回传到金创汇的对公账户了吗?
金创汇发的邮件有重复的内容,她比对了一遍,看到他们提供的联系人确实叫“维阳”,联系电话却不是她上次打的号码。
这一刻,杨若薇叼着的烟掉到手背上,却感觉不到烫,她怔怔地望着屏幕上那串陌生的号码,整个人像丢掉了魂。原来,老K的测试只是他和阿华演给她看的,50万元是洗钱工作室的自有资金,电话那头的“维阳”是阿华或其他人借用变声器假扮的,从她进入这里,任何一件事都是他们精心编撰的谎言,可她还一度把这里当成了家。
接着,杨若薇做出了一个奇特的举动——从冰箱的冷冻柜拿出3盘空置的制冰盘,小吉以往爱喝冰可乐,喜欢自制冰块。她接了水,重新放回,独自在走道上踱步。
时间到了,杨若薇取出制冰盘,握着水果刀把冰块剜到脸盆里,再放满冷水。望着冰水里破碎的面孔,她一头扎进去,屏住呼吸,感受着彻骨的寒冷,直到她快要闷死在冰水中,才猛然抬起头,水花四溅,她大口喘着粗气。
“我想‘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已经死过了一次,往后都是从头再来,我不再是那个被他们欺骗玩弄的杨若薇了,而且我必须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样才有办法复仇。”很久以后,杨若薇被姐姐问及原因,如此说道。
杨若薇擦干了头发,走回小吉的房间。老式手机不能联网,她就只好用电脑登录银行网站,页面弹出了到账提醒,她蹙起了眉头。打开消息的那一瞬,她的双手合住口鼻——被老K和小吉出卖,她没哭;被追杀得狼狈逃窜,她也没哭;看到这条到账消息,她冻得通红的脸颊淌过两行热流。
给她转账的账户,她太熟悉了,就是那个视她如生命的姐姐杨若男。目前的账户余额算上她的原有存款,统共50万元,也就是说,姐姐猜到她在马尼拉出了事,一口气把所有积蓄全都打到她的账户内了,助她渡过难关。
杨若薇想起姐姐对她的嘱咐:“你认准的事情一定会去做,我知道我拦不住你,只希望你在国外万一碰到什么难处,要想到自己还有我这个姐姐。姐姐哪怕舍掉这条命也要帮你。”
在这里,连哭都是不自由的。她生怕房间外面潜伏着黑帮人员,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便走到自己的房间,把哭声闷死在枕头里。她不愿打给姐姐,看到她这样伤心,姐姐也会跟着哭。曾经她在边境赌场受尽欺辱,和姐姐抱头痛哭,那样的日子,她发誓此生不会再有。
走进洗手间,杨若薇捧起冷水拍打着脸。哭过之后,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坐回小吉的电脑前,抽烟思考着她接下来如何翻盘。
摆在她眼前的,是300万元的黑窟窿。她没必要也没有能力为龚海和老K他们收拾烂摊子,冤有头债有主,她必须要让尊冠看清真相、掉转矛头,否则她实在应付不了他们三方势力的追击,马尼拉的黑帮极为凶残,整座城市都有他们的恶魔传闻,拘禁、殴打、性侵、虐待,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杨若薇打开境外聊天软件,此前她更改过老K的密码,可以顺利登录。工作室的群聊消息已爆满,许多网赌公司争相问询老K,他的工作室到底出了什么事?外界传闻女助理黑钱跑路的消息是否属实?
4家知名的网赌公司已退出群聊,大部分公司还在等待老K本人的回应,他们难以置信,一个信誉良好的职业洗钱团队有一天会突然“爆雷”,那他们还能找谁清洗黑钱呢?
杨若薇抽着烟,翻看排山倒海般的信息。今日下午,姐姐打来的钱款可以作为坚实后盾,但最能让她翻盘的筹码就是这个工作室的境外群聊、剩余的客源以及手头掌握的内幕资料。
老K连夜跑路,把吞黑钱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工作室的名头却还在,他不知道更改后的新密码,也不能对外宣布工作室解散的消息,否则就坐实了他和女助理串通一气,反倒会吸引尊冠的火力。
“老K留下的洗钱工作室不仅要开,还要高调地开。”要好好利用眼下唯一的资源,杨若薇只有这一个念头。
“你们觉得这消息是真的吗?”杨若薇用老K的身份回复。
眼看“老K”终于现身,网赌公司纷纷议论着,有人表明了态度:“我和老K合作这么多年了,我自己是不信他们工作室会出这种事,除非被人陷害。”杨若薇抄下了这家公司的名字,日后必然用得上。
“没错,我们工作室确实被人暗算了。”杨若薇顺着对方的话茬说道。
不等他们追问,杨若薇又发出一条消息:“各位都是我们工作室长期合作的老朋友,如果你们不想再合作,我老K不会挽留,愿意留下的,我希望你们帮我一个小忙。”
这是一轮筛选,又有3家公司权衡利弊之后,立刻退出了群聊。现在群里还剩4家公司,有人问“老K”需要什么帮助,是不是生活上急着等钱用,不妨投奔到他的网赌公司。
“帮我的这个忙,根本不用花钱,只要帮我把消息放出去。”杨若薇点开了工作室过往的群公告,模仿着小吉的书面口吻,字斟句酌地发布了声明:
2017年,海佳娱乐城的总监龚海亲手导演了这场“黑吃黑”,骗取我们团队对他的信任,侵吞了他的仇家(尊冠公司)的资金。赌场信誉至上,我们团队也是,龚海的行为严重抹黑了我们的信誉,我们将动用一切手段讨回公道,必将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截至目前,我们备好了相关证据,尝试与尊冠公司取得联系,商讨后续方案。
杨若薇接到第一通恐吓来电时,懒得浪费口舌去争辩。照她的理解,人们天生崇信权威,当事件发生后,他们更愿意相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女助理,还是相信业界驰名的洗钱工作室?
工作室声明发布后,群聊再度炸开了锅,有公司忧心老K工作室的命运,唇亡齿寒,这关系到他们今后的切身利益,也有公司提前获悉了内情:“老K提到的这两家台子,我都找人摸过底,海佳娱乐城和尊冠原来是兄弟公司,后来变成了竞争对手,真想不到龚海还有胆子做出这种事。”
幸运飞艇人工计划 “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接受陌生客户的合作,操作技术已变更,更加透明、安全,客户可以掌控资金运转的全流程,为了回馈大家的信任和支持,操作手续费再降0.8%。”杨若薇回答了人们最关心的问题,其他问题不再回应。
消息已经放了出去,杨若薇意识到她要提前动身了。她先给司机老张发了一条短信,说她会提早走,原定的价钱不变,但在她打老张电话的时候,老张必须将车辆停到离防火门最近的地方。
收到老张的回复后,杨若薇将台式电脑里剩余的全部资料加密传输到她个人的云盘,即便是无关紧要的系统日志,她也没有放过。
次日上午,日光流入房间。杨若薇自从吩咐黑桃Q以后,她就再也没拉开过窗户,只时不时抬头盯一眼对面的赌坊。她凭窗望去,见到了触动内心的画面——黑桃Q果真买来那把玩具枪,插在右侧裤兜里,头顶烈日在赌坊附近站岗。她认真得像一个士兵,眼睛瞄着每一个经过此地的路人。
杨若薇下了楼,走到黑桃Q面前,说这里太晒,让她躲到附近阴凉的地方。黑桃Q不住地摇头,拼命比画着,大意是想说,换了位置,将会影响她的视野。一连几天,她除了吃饭和睡觉,就一直在这边“值勤”,随时准备“开枪”。
看到黑桃Q晒得更黑了,杨若薇用英语开着玩笑:“再晒黑一点,我在晚上就看不到你了!”她轻抚着黑桃Q干瘦的小臂,原先还她以为这个小孩子难堪重任,却怎么也没料到,黑桃Q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重,比那些大人更守信誉。
黑桃Q依旧讲着塔加洛语,偶尔掺杂一点英语,杨若薇半听半猜,明白黑桃Q想要让她留意贫民窟里面一个挂着唐老鸭书包的破房子,那是黑桃Q的家,暂时可以作为她的“安全基地”。
杨若薇把300比索塞到黑桃Q的裤兜里,嘱咐她千万不要弄丢,这是奖励她的“值班费”,又指向门卫室旁的电子大门,告诉她:“假如你看见了一辆车牌尾号为69的出租车离开这里,就不要再值勤了,希望我以后有机会还能再见到你,黑桃Q。”说完,杨若薇拿起黑桃Q的小手,指尖在她的手心里写着阿拉伯数字6和9。
回到工作室,杨若薇拿起剪刀走近洗手间,看着镜子中面容憔悴的自己,剪短了她的头发,原来她乌黑的长发太显眼了。她盘算着出发的时间,前脚刚踏进卧室,便听到赌坊那里传来三声鞭炮枪响,这是她当时与黑桃Q约定的逃亡信号。
幸运飞艇计划 那些人追上来了。
杨若薇的心头骤然收紧,赶紧戴上姐姐给她的灰色鸭舌帽,拨通了老张的号码,让他尽快把车停到安全门那里接应。她飞奔出工作室,闯到安全通道前面,随手拉上防火门,反锁了门后的拨钮,几乎是连跳着下了楼梯,那张门禁卡一直被她藏在口袋里,她刷开了感应门,老张的车子就停在正前方。
上车后,老张问她接下来去哪儿,杨若薇怔了几秒,机场和富人区已被排除在外,眼下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去黑桃Q所说的贫民窟,那里有许多暗巷和小道,更好躲藏。
车子驶离了居民区,杨若薇透过后视镜观察,一切都很正常,尚未发现跟踪的车辆,只有黑桃Q孤零零地站在赌坊门口,望着她乘坐的车。她看着这个黑瘦的小孩子在后视镜里越变越小,变得像芝麻这么大,随后便消逝了。杨若薇怀疑黑桃Q看错了,不过她迟早要离开这儿,黑桃Q打出的三声枪响,让她下定了逃走的决心,和老K的工作室彻底做个了断。
杨若薇刚松了口气,前路的景象又让她的瞳孔瞬时放大,两名马尼拉警员正在前面设卡盘查,经过的任何车辆都要放下车窗,接受人脸核验,他们想调查车内有没有要找的人——有人预判了她的逃亡路线。
她立即问老张,还有没有其他备选路线?老张挠着他的秃头,说:“这条路不走,我们就只能绕小路,你这属于舍近求远了,不值得。”
一名马尼拉警员挺着啤酒肚,离她的车越来越近。杨若薇不断催促着老张:“现在你不要排队,我实在赶时间,绕远路的车费,我再追加给你。”
老张猛打着方向盘,拐进了邻近的小道,摇着头说:“这些小路很不好开,有些地方是死胡同,车子不能掉头,到时候还得倒回去,老老实实地排队检查,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那就赌一把。”这是她最常说的话。
杨若薇闭紧了双眼,担心老张是乌鸦嘴,真的撞进了死胡同。随着眼皮外面迎来了强光,她眯着双眼,看到挡风玻璃前已经是街区外的大路了。她顺利逃过马尼拉警员的盘查,甚至觉得警员们的敷衍了事,反倒帮了她。
老张的车开到贫民窟附近,由于那边有许多小巷,车辆无法驶入,他只好把杨若薇放下。杨若薇用人民币结算了车费,吩咐他:“你的手机保持开机,如果我还要用车,会打你的号码,我们就在这里碰面。”
老张点了点头,边叹气边把车开走。也许在他看来,这是他在马尼拉接到的最奇怪的乘客。
小巷很暗,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杨若薇左右张望着,听到身后的窸窸窣窣声,她猛地转过头,看到硕大的老鼠正在充满异味的垃圾堆里翻寻食物。她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轻手轻脚地钻出小巷。贫民窟里的旧房子都长得差不多,幸好黑桃Q提到了一个显眼的特征——门口悬挂着蓝色的唐老鸭书包。
杨若薇挨家挨户地找,并没看见黑桃Q说的书包,前面有阴暗狭长的甬道,挂着皱巴巴的短袖和内裤,裤子还在滴水,霉绿的地面上一片潮湿,暗道尽头连着另外几间破屋。
她探进暗道,背后不远处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对方说的也是塔加洛语,她听不懂,猜男人命令她“站住”,她的脚步不听使唤,一直往前走,越走越快,心脏扑通乱跳。男人在后面厉声叫骂着,快步追上来想要抓她,她马上跑出幽暗的小道,夺路奔逃。
贫民窟地形复杂,遍布小巷和死胡同,杨若薇完全找不到出口,像过街老鼠般胡乱逃窜,那些旧民房的房顶上还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口哨声。那个男人很快追了过来,把她扑倒在湿漉漉的肮脏地面上,她的下巴产生剧痛。
杨若薇的身子被翻了过来,看清男人的长相,黢黑瘦长的驴脸留着邋遢的胡茬,男人骑在她的身上,操着一口塔加洛语。她以为男人是劫匪,便用英语说:“我可以给你钱。”说完,她伸向了外套的口袋。
驴脸还在怒声逼问她,和刑讯逼供的马尼拉黑警没有什么两样,他捏着一张照片正要核对人脸,看到杨若薇在口袋里摸索,误以为她想防身,便掏出了弹簧刀,逼近她苍白的面庞。
此刻,在杨若薇的眼睛里,刀尖宛如毒蛇吐出的信子,迅疾地游向了她。
又是一声口哨,平房顶上有人扔下了一块残损的砖头,重重地砸在驴脸的后背上,他怒骂着回头,看见了房顶有个模糊的黑影,又朝他扔下两块砖头。杨若薇趁乱挣脱了他,疾步逃出了窄巷子,磕伤的下巴还在淌血,浸染了她的薄外套。
杨若薇慌不择路,误打误撞地逃进了贫民窟的最深处,一个矮小的男孩正在拼命地朝她挥手,她看见男孩背后的房门上正挂着一只亮蓝色的书包,上面画着唐老鸭图案。
男孩打开了房门,杨若薇径自闯进屋里,回首张望着,那个男人还没追来。她弯下腰,扶着身旁的柜子气喘吁吁,下巴的鲜血滴落在地上。厕所的房门被打开了,她不禁往后蜷缩。一个肥硕的菲律宾大妈走了出来,惊恐地望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小男孩走到大妈跟前,说着塔加洛语,向她交代着什么。大妈不停地抚着胸口,对杨若薇讲起了流利的英语,大意是说:“我收养过一个小女孩,她经常和我们提到你,说你总是帮助她,送给她水果和比索,前几天她告诉我,你在这里遇到了难缠的坏人,求我们帮助你,还拜托她的伙伴保护你,不让你受伤害。假如你不嫌弃,可以暂时躲在我们这里。”
杨若薇艰难地点点头,她猜到大妈口中的小女孩正是黑桃Q,刚才那些砖头就是黑桃Q的小伙伴扔的。
如今她连走动的力气都耗尽了,后背紧贴柜子,屁股滑落到地上。大妈发现她受伤的下巴,便示意她往旁边挪一挪,从柜子里翻出了消毒药水和止血绷带,先为她清创。
杨若薇不断地发出“咝咝”的呻吟,大妈将要使用绷带的时候,有人正在外面捶门,好像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大妈赶紧把杨若薇拉起来,叫她躲到左面卧室里的旧衣柜,看到她藏好以后,才骂骂咧咧地开了房门。隔着柜门的缝隙,杨若薇看到大妈叉着腰,和门口的男人高声理论着,她仔细分辨着,听到外面说话的人正是那个持刀的驴脸,不由得紧张起来。
然而,大妈似乎比驴脸还要凶,操起门旁的拖把,将驴脸赶走了,她关紧了房门,还拴上了门框上锈烂的旧门链,又走近柜门前,轻声安抚着杨若薇:“我已经把他赶走了,你快出来,柜子里的味道很难闻。”
经过种种强烈的刺激,杨若薇几近虚脱,一屁股坐在衣柜边上的大床上,右手伸进外套里,摸出几千比索递了过去。大妈摇着双手,并没收下:“我叫莱莉,在中国做菲佣,你们中国人总是很友好,莱莉这个名字就是我的老主顾给我取的。他去世后,我回到了菲律宾,在贫民窟救助过本地黑帮的伤员,他是黑帮的头领之一,有了他的庇佑,那些人不敢擅自闯到这儿来搜查。”
莱莉大妈帮她止着血,接着说道:“黑帮的人最近在首都机场活动,你在我这里待2到3天,我帮你留意帕赛机场近期的航班。”
杨若薇沉默着,点了点头。
借住在莱莉大妈的屋里,杨若薇睡了很长时间,保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稍有轻微的响动,她便会惊醒,直至次日下午,她从噩梦中醒来,看到黑桃Q正伏在床边望着自己,便伸手抚摸着孩子的脑袋,艰难地挤出了微笑。
她猛然发现黑桃Q浑身都是伤痕,便问孩子遭遇了什么,莱莉大妈走了过来,边给孩子涂药边说:“那些马尼拉警员都是黑警,怀疑她给你通风报信,就把她抓起来审问,她怎么也不开口,被那些狗杂种毒打了一顿。”
黑桃Q努力争辩着,莱莉大妈无奈地朝她竖起了拇指。这一次杨若薇猜到了,黑桃Q是想说:“但我没有哭。”
杨若薇把黑桃Q揽入怀中,心疼地望着那些黑紫的淤青,怒火瞬间点燃,总有一天她要那些马尼拉黑警付出代价。趁着莱莉大妈出去晾晒衣服,她掏出老手机,对着孩子的伤痕拍摄了十几张照片,她笃信这在将来能派上用场。
黑桃Q很喜欢杨若薇,成天把她当成大姐姐一样黏着,还热心地教她讲当地的塔加洛语,杨若薇则教她拼写简单的英文单词,例如“sister”。
莱莉大妈的屋子比较简陋,可杨若薇觉得这里远远胜过奢华绝伦的富人区。这是她待在马尼拉最轻松的日子,不需要任何伪装,也没有紧张焦虑,她甚至想一直待在这儿,向莱莉大妈支付租金,这样她就可以和黑桃Q待在一块儿。
杨若薇很心疼黑桃Q,孩子和她有着相似的身世,同样都是被父亲抛弃,也同样被其他孩子欺凌、嘲弄,每当她望着黑桃Q稚嫩的脸庞,犹如看见了那个遥远而悲伤的童年。
莱莉大妈告诉杨若薇,帕赛机场近几天有适合她的航班,提醒她早一点购票。杨若薇心里很明白,大妈这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毕竟她现在被黑帮和警局时刻盯着,在这里待得时间越长,越会给大妈和黑桃Q增添负担,她也不想让黑桃Q再受到伤害。
可是,杨若薇扪心自问:你甘心就这样回国吗?丢了工作,伤了身体,还像流浪的野狗一样被到处追赶,如果就这样回国,那你为什么还要殚精竭虑地策划?如果就这样回国,那你身上这些伤痕,受过的委屈又算是什么?
杨若薇仔细回顾着手头掌握的筹码,目前她还存着姐姐汇来的钱款,还有那些客户源以及金创汇真实的联系方式,就算她想要卷土重来,也不用耗费太多时日。
这一把赌还是不赌?
杨若薇坐在床沿,脑海闪过这个问题,她没有过多思考,低头在手心里写下了5个字母,当成她给自己的答案——“All in”。
原因也很简单,她的内心只冒出两个字:复仇。
这几天,杨若薇翻看着莱莉大妈提供的市区地图,逐步排除了老K原先待的富人区以及首都机场附近的街区。经由莱莉大妈的介绍,她知道了两家高档酒店具有深厚的政府背景,并被严加保护,黑帮人员无从袭扰,她自己手头的资金还很充足,便打算去那里避一阵子。
第二天清早,莱莉大妈和黑桃Q还在酣睡,杨若薇找出一个空鞋盒,把1万比索藏在里头,再塞进床底。她悄悄换上衣服,想要无声无息地离开,刚打开门,便发觉黑桃Q拽着她的衣服,问她要去哪儿?
杨若薇心里发酸,她不忍心告诉黑桃Q,自己即将离开这里,那样黑桃Q会很伤心。她蹲了下来,拥抱了黑桃Q很久很久,轻轻地吻着孩子的脸颊,编织着善意的谎言:“姐姐出去买你最喜爱的玩具,在床底下也藏了有趣的宝贝,如果你想念姐姐,就把那个鞋盒翻出来,交给莱莉大妈。”
黑桃Q抬头望着杨若薇,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离去,在她即将走远时,说出了她教的单词:“sister。”
杨若薇的身子定住了,她强迫自己往前走,不许回头看,可才走几步,她的步伐便显得踉跄,视线也模糊了,她不想拭去泪水,怕黑桃Q从中觉察出异样。许多年前,那个该死的男人也是编造了同样的谎言,说自己给女儿去买时髦的洋娃娃,之后他好像就死在了玩具店,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男人就是她这辈子最痛恨的生身父亲,可是她今天也变成了自己厌恨的人,好像把童年的自己又伤害得体无完肤。她知道自己对黑桃Q有了感情,感情这种东西一直被她排除在计划之外,她也明确地知道黑桃Q只是她对童年的投射,可是黑桃Q也喜欢上她这个姐姐,何况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杨若薇懂得涌泉相报,给莱莉大妈留下了一万比索。接下来,就是她睚眦必报的时候了。
“凡是欠我的,要他百倍偿还。”当她不久化身成Shadow,这句话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
转载请注明来自Nkqfj,本文标题:《暗影追击攻略(全网追杀她的男人)》
京公网安备11000000000001号
京ICP备11000001号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