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狼游戏无限芥末破解版(陛下要诛我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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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2025-10-23 资讯 2 次浏览 0个评论

作品声明:内容存在故事情节、虚构演绎成分

陛下终是下了旨意,要诛我夏家九族。

偌大的家族一朝倾覆,四散奔逃的家眷被铁甲兵士一一捕回。

唯有我,借着水藙菜中空的茎杆,潜在府邸后宅幽深的莲池里,侥幸逃过一劫。

又有谁会在意?夏家,不过是少了一个名分不正的私生女罢了。

1

我是家主夏邺之女,虽流着他的血脉,却从未拥有过夏家女郎应有的体面与尊荣。

十岁那年,母亲病逝,他才将我接回夏府,却又将我指派给夏若做贴身侍女。

陛下要诛我九族,我潜在池中躲过一劫,谁会在意夏家少个私生女呢

夏若是他千娇万宠的嫡长女,只因她生母是尊贵的扶风长公主元季华。

他命我此生对自己的身世缄口不言,违命则死。

然而我的眉眼神韵,却像极了他。

府中上下,几乎都心照不宣——我,是个来历不明、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

多年来,我谨小慎微,伏低做小。

可夏若,她骨子里便是个骄纵跋扈的疯子,整个夏府宠溺着她,陪着她一同癫狂。

她命人特制了一副纯金项圈,硬生生套在我的颈项上,更用一条冰冷的金链牵引,将我当作豢养的宠犬,戏称我为「雪奴」。

初时不甘受辱,她便命人将我投入灌满数十条毒蛇的浴池,看我惊慌失措地尖叫扑腾,溅起水花无数。

待我被蛇咬中,毒发昏厥,她又会故作姿态,假惺惺地叹气:

「哎呀,这般不小心。」

随即才唤过一旁候着的大夫为我解毒。

为了彻底驯服我,她甚至动念,要将我关进兽笼,与饥饿的猛虎相搏。

至于夏邺,他何曾在乎过我的死活?他只对夏若轻飘飘地说一句:「留她一条性命便好。」

或许在他眼中,我生来卑贱,尚不值得他费心处死。

母亲曾说过,大丈夫能屈能伸。时至今日,我才真正悟透其中道理。

为了少受些磋磨,我学会了彻底的顺从。

她让我学着犬吠取悦往来宾客,我便大声吠叫,惟妙惟肖,逗得满堂哄笑。

她命我蹲在地上模仿污秽之物,或爬行着去叼她掷在地上的骨头,与狂躁的大犬争抢……

当我放下所有尊严,摇尾乞怜地向她讨好时,她反而会流露出嫌恶之色,高高在上地睥睨我:

「倒是怀念你当初那几分不知好歹的硬气。」

我不明白,她一个被锦绣包围的世家贵女,怎会生出如此多的卑劣趣味。

她将我视作犬,整个夏家人,又何曾将我当人看待?

她的兄弟姊妹但凡心气不顺,便可随意将我借去当作发泄的玩物。女子力气尚弱,最多添些皮外伤。

若是那些习武的男子,情形便大大不同。他们拳脚功夫了得,一顿不分轻重的拳脚下来,我每每痛得只剩半条性命,旧伤未愈,又会被从犬舍里拖出来,承受新一轮的欺辱。

就连夏府的仆役,为了讨好夏若,也敢肆意踩踏于我头上。

那些送饭的婢女,甚至装作怜悯,待我被罚禁食饿得发昏时,才施舍般递来食盒。待我满怀感激,颤巍巍伸手去接,她们便「失手」打翻,看我如乞食野犬般趴在地面舔舐污物,笑得得意忘形。

这一切在他们眼中,仿佛天经地义,浑然不觉半分过分。

我就在这屈辱与苟延残喘中,日复一日地活着。

所幸,天道昭昭。如今,他们终是从云端狠狠跌落泥潭。

而我,终于能自由地呼吸一口,不带屈辱的空气。

2

抄家那日,夏若心爱的纸鸢飘落于后宅广阔的莲池中,她令我下水拾取,我自是顺从。

游至池心深处,铁甲兵士如潮水般涌入,杀气腾腾,见人便抓。

夏若见到甲兵,仍是一贯的傲慢姿态,厉声叱责他们竟敢在夏氏府邸造次。

「夏邺图谋不轨,本官奉圣命前来,诛其九族!阻挠者,杀无赦!」领头的将官声音冰寒,手起刀落,寒光一闪,夏若的头颅已滚落在地。

她头颅上圆睁的双目,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她一个夏氏贵女都要身首异处,岂会放过我这个被视为犬奴的眼中钉?

幸而,她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否则,她临死前定会拖着我一并陪葬。

我屏息凝神,于幽冷池水中静观这一切。趁无人留意,悄悄取出早已藏于衣襟内的水藙菜。

竟是天意垂怜——这平日里被人轻视的菜蔬,茎杆竟是中空的!

这一刻,我甚至感到一丝命运的讽刺,是夏若令我如同犬类般争抢食物,才将这唯一的生机送到了我手中。

我含住藙菜茎杆小心呼吸,待后宅混乱渐息,才悄然游向池边一处被莲叶遮盖的乱石堆,蜷缩其中支撑身体,又强忍寒冷与恐惧潜伏了足足两个时辰。

夜幕笼罩,虽是盛夏,池水浸染过久,寒意透骨,我冷得牙关打颤,手脚数次麻木痉挛,都硬生生捱了过去。

比起这五年炼狱般的煎熬,眼下这点苦楚又算得了什么?

等到整座府邸死寂无声,唯有凄风呜咽,卷着浓郁的血腥气四处弥漫。

我挣扎出水时,浑身早已浸泡得发白起皱,长发湿透如黑练,披散滴淌,形同自水中爬出的怨灵。

借着惨淡月光,我摸索进入夏若的闺房,希冀再找到些遗落的浮财。

果然如遭蝗灾过境,房间已被搜刮一空。而夏若的身躯,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歪倒在床榻上。

身死之后,竟还有人玷辱了她的遗体。

她本不必死。纵然诛九族,女眷尚有一线生机,或为奴婢,或充入教坊。

只怪她自恃身份,藐视天威,甲兵手持皇命而来,她仍不改跋扈本性,她不死,谁死?

既然她「厚待」了我整整五年,那便让我,为她送这最后一程吧。

后园犬舍中的恶犬还活着。我与它们,是「故交」了——或者应该说,它们都惧我。

府中早已人去楼空,无人喂食,它们腹中空空,发出的饥饿嘶鸣令人胆寒。

不过片刻,冷冽的风穿过窗棂,凄清的月光下,床榻之上,唯余一片不忍睹视的狼藉。

3

夏家真金白银已被尽数抄没。

如今我身上最值钱的物件,便是颈项上这个沉重的金项圈。

这项圈内层是坚韧的皮子,外面以厚实的金箔层层包裹,据说足足耗费了十多两黄金。

夏若曾说,这是赐予我的恩典。

作为她的「爱宠」,我需配得上她的体面。

世家豪奢,富甲一方,区区十几两金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然而对升斗小民,这却是几世也挣不来的财富。

项圈早已将我颈项锁死。我寻来一把利剪,毫不迟疑地将项圈铰断,剥下金片,又将其细细剪裁成大小均匀的碎金。

做完这一切,我换上一身男子旧衣,将碎金贴身藏匿,又在府中荒废的厨房角落搜寻了些干粮,趁着夜色未央,悄然逃离了这片浸满血与恨的府邸。

门外的长街陌生而空寂,凉浸浸的夜色下,我如同游荡的孤魂,孑然一身。

夜有宵禁,为避开巡城的执金吾,我只能蜷缩在一处摊贩桌案的阴影下,囫囵熬过这一晚。

待天光破晓,城门一开,便要离京。这乱世道,哪里都不太平,唯有天子脚下,尚能苟安片刻。

4

因着我脸颊一侧生有一片醒目的朱红斑迹,加之打扮粗鄙寻常,一路上倒也未曾遇到太大的麻烦。

至多碰上几个试图抢夺我怀中少许食物的流民,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是男子之身,便以为我这「弱女子」好欺。

他们哪里知晓?便是再凶狠的恶犬,也从我口中夺不走食物。凭他们,又怎能?

我冷冷抽出怀中的匕首,手起刀落,决绝果断。几声闷哼后,将他们冰冷的尸身拖拽至偏僻的山坳深处。

从此,这世间,不过是多出几具无人问津、终将被野兽啃噬的森白骸骨。

5

一日,我正于河边掬水解渴,浑浊的河水翻涌着将一具浮沉的黢黑人影冲到我的脚下。

初以为是溺毙的尸首,只觉晦气,正欲转身另寻一处干净水源。

猝不及防间,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衣袖,大力之下,竟将我一同带倒卷入冰冷的河水中!

电光石火间,我已反手摸出匕首,刃尖直指那人咽喉,周身弥漫开凛冽的杀气。

「救我……我……许你千金酬谢……」

湿透的长发黏在他脸上,状若幽暗水底的恶鬼。

那声音虽气若游丝,我仍清晰地捕捉到每一个字。

然而,我怀中金片的价值,已足够我安稳活完下半辈子。

我的目光落在他腰间,阳光下隐约可见一个金丝织就的鱼符袋熠熠生辉——那是三品以上朝廷大员的标识。

「我不求千金,」我声音冰冷,眼神却锐利如刀,「我要的是权柄。」

乱世之中,金银何曾真的安稳?唯有握于手中的权力,才是立身之本。

我一个女子在这乱世挣扎求生已是万难,再带上他这样失去行动之力的重伤之人,无异于自掘坟墓。

既然赌上身家性命救他,所要的回报,自然要值得。

见我行事狠绝,眼神决然,赤裸裸的野心毫不掩饰,他攥着我衣袖的手指反而收得更紧。

幸运飞艇开奖网 「好,我应你!」

他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一个有索求之人,便是他活下去的机会。

「护送我至洛阳……你所要的,我自当兑现。」

「成交。」 我爽快地应下,手腕却猛地一翻,指尖划过,他腰间那金丝鱼符袋已落入我掌中。

「在承诺兑现之前,此物暂由我保管。」

他神情微凛,随即苦笑:「也好,就以此物为信。」

我当着他的面打开鱼符袋,抽出小巧精致的鱼符查验其身份。必须确认,他是否真有兑现承诺的能力。

「原来是广陵王殿下,谢渊。」

虽困于夏家深宅五年,世人待我如犬奴,可他们议事从不避忌于我。更何况世家盘根错节,往来频繁,消息四通八达,天下之事我多少有所耳闻。

这位谢渊,乃当今陛下谢莽第六子。传闻其天资聪颖,机敏过人,尤擅韬略,深得圣宠。若非碍于嫡长之制,这储君之位,怕早非他莫属。

提及他身份时,他嘴角牵起一丝无奈苦笑。

「有时,尊荣在身……也未必就有福分承其分量。」

我将他从冰冷的河水中拖起,放置于岸边干燥的草丛中。他小腿上贯穿着一支箭矢,腹部更有一处剑创渗着血水,草草被衣襟缠裹,此外周身上下尚有诸多皮开肉绽的伤口,情景触目惊心。

想必是经历了一场惨烈厮杀。如此境地尚能活命,确是天意未绝。

不过……想到自己亦能从夏家那人间地狱挣扎存活五年,或许,我们皆是命格极硬之人。

我从随身行囊里搜出一套相对完好的旧衣递给他更换,又去寻了草药替他重新处置伤口。

初时被我看到身体,他尚有些微赧色,见我面色平淡,如同对待一件寻常器物,他那点窘迫才渐渐淡去。

我心中不以为然:堂堂皇室贵胄,恁般拘谨,倒与那夏家娇纵的嫡女相差无几,同样麻烦。

待分食干粮时,谢渊面露苦涩索要饮水,我将水囊递上,他眼底竟掠过一丝犹豫,继而脱口道出让我清晨为他采集朝露……

当真可笑!

荒郊野外,有干粮果腹、清水止渴已是莫大幸事,他竟还敢如此挑剔?

我断不会惯他这身骄奢积习!直接捏紧水囊塞进他怀里,动作牵扯到他的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

「你——」

「你什么你?唯有这些,不喝便罢!我救你性命,可非来做你的奴婢!」

管你是龙子还是皇孙,既落在我手中,就只得按我的规矩行事。

见我眼神冰冷,态度强硬,俨然有翻脸之相,谢渊识时务地退了一步。

「……你够狠!」

他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地拔开水囊,猛灌几口。随即眼中微露讶异:

「嗯?倒也清冽回甘?」

我强压下翻白眼的冲动,不再理会,只奋力拉着临时找来的破旧板车继续赶路。

洛阳尚在千里之遥,谢渊腿部箭伤不便行走,我拉着他在崎岖路途上辗转前行一月有余,连雍州地界都尚未踏入。

6

眼见道上流民愈发汹涌,个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为了一口吃食互相殴打劫掠者比比皆是。

为免被流民所劫掠,我与谢渊只得选择昼伏夜行。

早在初遇流民群时,我已不惜重金在尚有余粮的郡县屯购了些许粗粮干物,但越向雍州靠近,情形便越发不堪。粮价暴涨如飞,竟达到谷米一斛万钱的荒谬境地!

越近雍州,情状越是惨不忍目。连年大旱叠加兵燹,雍州已成一片赤地,饥馑横行。此时金银已成废石,沿途但凡是能入口的山草树皮,早已被搜刮殆尽。城内境况,推想而知。

雍州饥民四散流亡,相邻的秦州亦是惨淡光景。而往南入蜀,往北至凉州的道路,皆被各州军镇重兵封锁,严拒流民于城门之外,就连朝廷也鞭长莫及、袖手旁观。

我们前往洛阳,唯有穿越雍、秦二州腹地一条路可走,无法绕道蜀地或凉州。

我曾问谢渊,为何不就近寻求可信的朝廷官员庇护,由其护送入洛,岂不比我这般艰难跋涉更为稳妥便捷?

谢渊只黯然摇头,直言西北、西南他并无真正可倚仗的旧部与心腹。若非如此,他堂堂皇子,在赈济灾民的路上又岂会遭遇截杀,沦落至此?

虽然明知前途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性命难保,我也只能横下一条心,携着谢渊继续前行。

便用我这命途多舛的性命,去搏一场泼天富贵。倘若连老天都不愿收我,那么来日方长,总有那么一天,我必将踏上这曾欺辱我的煊赫世族的头顶,以雪前耻。

7

在外人眼中,我与他,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子,一个身受重伤的贵介子弟,恰如两只行走在荒原上待宰的肥羊。

为了避开雍、秦二州城内森严的盘查,我带着谢渊一路绕行至秦州与蜀地边境。

抵达秦州边境时,谢渊腿上的箭伤好了不少,已能由我搀扶着行走。为不引人注目,我早早丢弃了那辆引人侧目的破旧板车。

然而,绕道带来的代价是,千辛万苦行至此处,我们最后的干粮,即便是每日只吞咽一小口,也已消耗一空。

饿。

蚀骨钻心的饥饿感,如同毒蚁噬咬着五脏六腑,痛得人浑身痉挛,只能不断吞咽酸涩的涎水试图缓解。

谢渊何曾受过这般饿殍之苦?有干粮时便已眉头紧锁,愁云密布,如今更只得硬着头皮啃食苦涩粗糙的树皮。

此刻他也深知事态危急,能活下去已是奢望,那些金尊玉贵时的习气,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奈何树皮亦未能多啃上几日,便彻底宣告告罄。

举目四望,大地皲裂如龟甲,草木尽皆焦枯,连最坚韧的蓬草也消失不见,仅存的几棵枯树也被剥得一干二净,只剩惨白的木质裸露在外。

白日里躲藏休憩时,总能闻到风中弥漫的怪异肉香,那气味浓烈而诡谲,每吸入一口,都几欲将人逼至崩溃的边缘。

夜间赶路,借着惨淡月光,亦可见到散落荒野的嶙峋白骨。

我与谢渊,都再清楚不过那袅袅香气的根源。

如此咬牙硬撑着行走了三天,水米未进。谢渊丰俊的面庞迅速消瘦凹陷下去,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倒地。

生理的本能驱使他抓起一把混杂着尘埃的泥土就往口中送去,被我用尽全力狠狠打落。

「你忘了?!食此物者,数日之内便会腹胀似鼓,坠痛而亡!」这一路行来,因吞食泥土而腹胀暴毙的惨状,我们看得太多了!

「我……撑不住了……总好过……活活饿死……」谢渊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幕,绝望的泪水沿着深陷的眼窝滑落,泣不成声。

我明白,他已到了极限。

尽管多年来我习惯了饥饿,比常人更能忍耐,此刻也已到了强弩之末。全靠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和心底深处那一息尚存的底线,才死死压制住那些不断滋生、欲将人拖入深渊的疯狂恶念。

不行,必须找到能吃的东西了。

看着谢渊奄奄一息的模样,我猛一咬牙,从怀中抽出那柄冰冷的匕首。

没有半分犹豫,手起刃落!剧烈的疼痛瞬间刺穿脑海,我闷哼一声,额上立时沁出豆大的冷汗,瞬间密布。

「你……!」谢渊目睹此景,惊骇得瞠目结舌。

我强忍剧痛,紧咬着下唇不让呻吟泄出,迅速用撕下的布条死死缠裹住腿上的伤口,将血迹与创痕掩藏在衣袍之下。

做完这一切,才将两片沾着殷红的雪白之物递到他唇边。

「聊胜于无……总能暂缓饥火。」

「可这是……」他本能地抗拒,皱着眉偏开头。

我痛楚难当,一股无名火起,一把钳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我的眼睛。

「谢渊!你必须活下去!你答应过我的,还没有兑现!」

赌上命和尊严才走到这一步,岂能半途而废?至于他,若真想活命,此时便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避开我的目光,神色变幻莫定,显然内心经历着惨烈的天人交战。良久的沉默后,他终于紧闭双眼,艰难地点了点头。

见状,我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你记住,这条命,是你欠我的。」 若有其他选择,我何尝愿行此下策?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险境中负伤,伤口一旦溃烂恶化,或遭遇围捕,无异于自取灭亡。

这……绝非长久之计。

谢渊垂首,天灾与人祸,已将他曾经身为王者的傲骨与锐气碾得粉碎。

「……我记下了。」

这般割股充饥,仅仅支撑了两日。

一个死寂的白昼,我们藏身于一处荒废已久的村落中休憩,忽闻一阵骚动与嘈杂人声隐隐传来。

我警惕地摸出去窥探,只见一队身着旧甲的兵士正在四处抓捕沿途逃难经过的流民。隐约听到他们口中不干不净地笑骂:

「……他娘的,前些日子饿得眼发蓝,只能瞅着军里那几条狗和几匹马流哈喇子……总算等到上头令下来了……哈哈,终于能开荤了!」

我心中猛然一沉,不动声色地悄然退回,找到谢渊说明情况。

谢渊面色铁青:「此地驻军,俱属秦王谢龑麾下!谢龑与我素有旧怨,若落于其爪牙之手,我等必成砧上鱼肉!」

兵士正从四面八方逼近,只要我们还在这片区域,被他们发现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拖着我逃命,我却一把反扣住他的手腕,眸中骤然凝聚起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厉。

「粮食已尽,逃也无用!既是绝境,不如放手一搏!且看最后,鹿死谁手?」

谢渊大惊:「你想……诱捕兵士,先下手为强?」

我断然摇头:「非也。」

这般酷热炎夏,尸体极易腐烂,一旦处置不当,引发瘟疫,更是绝路。若留活口,惊惧之下反抗声张,非但难以赶路,更会引来更多追兵,死得更快。

「我要的,是他们的战马!是他们的干粮!」我压低声音,飞快地将心中酝酿的大胆计划说与他听。

谢渊听罢,虽觉此计行险万分,凶险异常,但环顾眼下四面楚歌的处境,也只得把心一横。

「也罢!豁出去了!」

我将贴身藏匿的碎金分出一部分交到他手中,沉声道:「若……我未能依约而至,你拿着这些,自行设法离开吧。」

他神情复杂,不顾腿伤难行,竟强自挺直身体,对我深深地作了一揖,语气郑重:

「此恩山高海深……尚不知姑娘尊姓芳名?」

姓名?

我曾有过。母亲为我取名「夏瑶」,生于初夏晨曦,她愿我一生命运光明,如朝阳般温煦。

后来,我成了「雪奴」,那个名字便早已死去。

如今,我又该叫什么?

那污浊不堪的「夏」姓,已为我所鄙弃。

既如此……不如随我母亲的姓吧。

「我姓谢。」 我抬首,迎着他探寻的目光,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谢瑶。」

8

留给谢渊的,仅是我孤注一掷的决绝背影。

屋外两个身形魁梧的甲兵步步逼近,搜捕声近在咫尺。为拖延时间,我假意踉跄跌倒在破屋前,发出一声惊呼。

声音果然引来追兵,他们如同发现新猎物般,眼中闪着残忍的兴奋,直扑而来。

我佯装惊惶失措,奋力起身奔逃,他们如影随形。力竭倒地时,冰冷的铁钳已然牢牢扣住了我的臂膀。

一个面相粗犷的甲兵猛地攥紧我的下颌,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早前囤积的粮食让我与谢渊未至皮包骨,反倒有些精神。

他粗暴地扯开我的衣襟,眼神滚烫,却在触及我脸上那块殷红印记时,流露出一丝失望。

「倒还算丰润,可惜……姿容稍逊。」

那等待我的可怖命运,心知肚明。

先是沦为满足私欲的工具,而后化作无声无息的「菜人」。

我暗自咬牙隐忍,见他们将我押离破屋,不再搜捕,心底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们并未将我带回军营主帐,而是寻了间有遮拦的残屋。一人押我入内,另一人在外守候。

其心思昭然若揭。

即便身死,也休想令他们得逞!

一个饥肠辘辘、看似力竭的弱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我的顺从愈发麻痹了他们。

他们未曾料到,饥饿,亦可激发出孤狼般的凶性与悍力。

我便是那垂死的饿狼。

我佯作屈从任其动作,悄然锁住他的腰身。待他头颅埋于我胸前之际,暗藏的匕首自靴中闪现,以全身之力刺入!

他瞳孔骤缩,惊骇欲绝地抬起头。我紧握匕首,发狠般拧转!

他口中嗬嗬作响,被我死死捂住,只余细微呜咽。

几息过后,他身躯瘫软,重量骤然压下,滚烫的鲜血喷溅我满面,浸透衣襟。

一击毙命。

我一把推开沉重的尸身,拾起他因碍事放在一旁的佩刀。

刀锋划过冰冷的空气。

屋外守候的甲兵久听动静不对,猛地推门闯入。昏暗中,见我提刀而立,血污满面,披散的发间露出寒凉的笑容。

宛如厉鬼现世!他瞬间僵立当场。

未及反应,冰冷的刀锋已紧贴他的颈项。

我身长五尺,只比他略矮,对峙之势,分毫不弱。

「你们营寨驻于何处?」

他闭口不言,手下意识地欲要摸刀反抗。我丝毫不给他机会,刀刃深陷皮肉。

「说!饶你一命。」

阴冷的声音响起,颈间温热的液体蜿蜒而下,痛感分明,恐惧终于碾碎了他的抵抗。

「村……村东二里便是!望女郎高抬贵手!」

我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笑意,作势撤刀。

「很好,多谢。」

他以为生机已至。

刀光一闪,人头滚落。

假意屈从,是我最擅长的把戏。

轻信于人?绝无可能!

他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诡诈,以及那只暗中紧握刀柄的手,早已出卖了他的心思。

我用他们的里衣扎了个包袱,潜回谢渊藏身的破屋,携他连夜更换了藏匿之处。

简单果腹后,我将浸满血水的包袱与匕首交给谢渊,迅速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衫,独自朝谢龑的军营赶去。

9

夜半,万物寂寥,身心最易松弛之时。

谢龑的军营,却因我的到来而陡然紧绷。

甲兵将我捆缚结实,押入中军大帐。

谢龑随意披着外袍踞坐于软榻之上,居高临下,眼神睥睨如霜刃。榻后,半遮半掩着一个身段妖娆的女子。

他面相粗犷刚硬,虎目森寒,与谢渊的清俊截然不同,透着难以亲近的威压。

「是你道知晓谢渊下落?」

低沉而充满压迫的嗓音响起,审视的目光如利剑,几乎要将我刺穿。

我惶恐地匍匐在地,神情卑微至极,双手恭敬地托起那个装着谢渊鱼符的锦袋。

「是……小人途中救了他。他腹背腿足均有重伤。听闻他与王爷……为解腹中饥馑,小人斗胆前来,愿以其行踪换取些许粮食……此有他的鱼袋为证,请王爷查验。」

他霍然起身,取走鱼袋,细看后冷笑一声,蹲下身,冰凉的指腹狠狠攥住我的下颚,锐利的视线落在我脖颈间未能完全拭净的血痕上。

「你能摸到这里?昨夜营中有两名士兵遇害,可是你所为?」

我惊恐抬眼,泫然欲泣,浑身瑟缩。

「小人……不堪凌辱,一时激愤……求王爷念在献上广陵王踪迹的份上,饶小人一命!」

「倒是爽利。心思手段皆够狠辣,难怪会为了活命卖了谢渊。」

他蓦然发狠,铁钳般的大手扼住我的喉咙!窒息感瞬间淹没一切,我死命抠抓他的手指,双腿徒劳踢蹬,眼前阵阵发黑。

「……谢……渊……」

我用尽最后力气挤出这两个字,提醒他我的价值。

他无动于衷。

就在我几乎断气的刹那,他猛地撤手,将我如破布般掼倒在地。

旋即转身回榻,随手捉住了那女子伸出锦被、轻轻搭在他腿上的玉足把玩。

「小惩大诫。若真能擒获谢渊,本王饶你无妨。」

我瘫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喘良久,才勉强缓过气。

「谢……王爷开恩……」

按我的要求,他着人备好一袋干粮和一匹骏马,言明待擒获谢渊,两物便赐予我。

这乱世荒年,一袋粮食一匹马,便是谢渊性命的代价。

得知谢渊重伤在身、饥渴交迫,料其孱弱,谢龑并未亲往,只遣了一队甲兵押我出营。

途径一堆篝火,只见一口大锅架于其上,沸汤翻滚,浮沉之物隐现熟稔轮廓。

另一侧,铁栏铸就的囚笼内,挤满了掳掠的流民,绝望和惊恐凝固在每一张脸上。

同是天涯沦落人,怜悯又如何?

谁也救不了谁。

我移开视线,埋头随甲兵前行,不再回顾。

谢渊啊,此番谋划,成与败,只看你的造化了。

10

我带甲兵抵达一片密林。枯干的枝杈在月色下扭曲如鬼爪。

为首的甲兵勒马驻足,一手牵缰,一手按刀,凶相毕露地喝问:

「广陵王当真在此林中?」

「千真万确,军爷。昨日小人杀了人,他怕官兵搜捕,便带小人躲进了这林子深处。夜里小人走时将他打晕绑于树上,进去一搜便知。」

我举起被缚的双手,无奈一笑。

「军爷,小人岂敢拿性命作耍?」

他鄙夷地冷哼一声。

「量你也不敢!」

随即下令甲兵入林搜寻。他自己则留守于外,看守我及马匹粮袋。

甲兵甫一入林,他骤然转身挥刀劈来!

我早有防备,急退半步!冰冷的刀锋堪堪擦过我的颈侧,划破表皮。

好险!

世道饥馑至此,连军营都需四处掳人充作军粮,谢龑怎会真心将马匹粮草赐予一介贱民?

在他眼中,我始终是砧板上的鱼肉。

就在那领头的甲兵因失手怒目圆睁,欲挥第二刀时——

一道寒光破空而来!

匕首自林中激射而出,精准贯穿他的背心!

他惨叫一声,如煮熟的虾米般蜷缩倒地。

谢渊的身影自林中蹒跚而出,手起刀落,斩落其首级!

他少年意气的脸上带着几分自得,抬首朝我扬眉。

「如何?没拖你后腿吧?」

想是被我嫌弃惯了,难得逞一回能,竟邀起功来。自他伤势稍愈,却被饥饿消耗了气力,如今腹中有粮,终有力气杀人,解我眼前之危,心中倒有几分欣慰。

「煽动流民做得不错,身手亦未负所望。看来你,尚不算全然无用。」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微扬,显然对我的肯定很是受用。

与此同时,林间爆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那里面埋伏着数十个饿红了眼的流民,入林的九名甲兵,只怕凶多吉少。

「速走!待那些流民脱困,你我亦难全身而退。」

谢渊点头,迅捷翻身上马,伸手猛地将我拽上马背!两人一骑,借着浓重夜色,绝尘而去。

幸而谢龑稳操胜券,又耽于享乐未曾亲至,否则断无此般顺利。

托他所「赠」粮马,我们一路疾驰,终抵长安。

11

谢渊的鱼符在长安城门显出威仪。守城卫兵验过,不仅放行,更将我们一路护送至府尹李昶府上。

李昶乃谢渊心腹。他备下佳肴美馔,又延名医为我二人疗伤。

略作休整三日,便在李昶人马的护送下,转而奔赴洛阳。

抵达洛阳时,已是寒冬。朔风卷着漫天碎雪,刺骨冰寒。

谢渊将我安置于他的府邸,便入宫复命。

本以为可暂松紧绷的心弦,得以休养,不料其未婚妻慕容汐竟猝然打上门来。

慕容汐,太傅之女,其暴虐名闻于士族门阀,凶悍尤甚夏若。

闻说她曾因憎恶其父小妾,提刀冲入房中。一声惨叫过后,骨肉分离,母子俱亡,屋内血流成河。

这般女子,此刻正带人闯入我的厢房,将我打翻在地。

她抬脚狠狠踏在我脸上,眼神倨傲而鄙夷。

「你便是那渊哥哥带回的村野贱婢?」

我强忍脏腑剧痛,心下无奈,女子何苦如此相逼?

「小姐误会了。我仅是救人,与王爷清清白白。」

「清白?」

她嗤笑一声,鞋底在我脸上加重力道碾过,才嫌恶地挪开,款款落座,姿态雍容。

侍立一旁的婢女低眉顺目为她奉茶,恭敬立在她身侧,仿佛她已是府中女主人。

她慢条斯理轻抿一口茶,抬眼望来时,眸中似淬寒冰。

「朝夕共处,已是重罪。」

果然是个不分皂白的疯子。

「小姐何必与我计较?若嫌碍眼,放我离去便是。」

「放你走?」

她抬手轻吹染着艳丽蔻丹的指甲,侧首瞥向身旁婢女,声音幽冷。

「你何时觉着本小姐如此心善了?」

那婢女面色骤白,噗通跪倒,在她脚边伏身如尘埃,抖若筛糠。

「奴婢不敢妄言主子!」

慕容汐挑眉,漫不经心地执起手边茶盏,掀开盖子,滚烫的茶水缓缓浇淋而下,自那婢女发顶流过面颊。

「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尽丢广陵王府的脸面。」

茶水倒尽,茶盅随手掷落于地,碎瓷四溅。

「滚下去。」

婢女如蒙大赦,不敢喘气,踉跄着狼狈退下。

慕容汐的目光重新锁死我。

「你死了,渊哥哥才不会再寻你。但……怎么个死法,才有趣呢?」她莫名地发问,语调中渗着显而易见的兴奋,那眼神令我熟悉得几欲作呕。

「不如送去军中好好‘伺候’一番。待你回来,再封入坛内送去给我那苦闷的哥哥解乏,陪他说说话,岂不美哉?」

一旦落入她手,非死即残!凌辱虐杀只在顷刻。

看来等不到谢渊归来实现承诺了,绝不可坐以待毙。

「小姐可想知道……我是如何‘伺候’王爷的?」

我的目光再无半分怯懦,染上赤裸裸的挑衅。

「他伤重时,我为他宽衣解带,擦拭身体……返程途中伤势稍愈,我便为他暖榻同寝。肌肤相亲,唇齿交缠……不知小姐可曾有幸,同王爷这般亲近过?」

慕容汐脸色骤然阴沉,如同暴风雨前的黑云压城。

「想来小姐从未见过王爷情动模样……」

话音未落,她已如暴风般疾冲至我面前,巴掌裹挟劲风凌厉挥下!

可惜,未能落下。

在她欺近的刹那,藏于靴中的匕首已抵住她的咽喉!

即便凶恶如煞,锦衣玉食的贵女终究身娇体弱。

被我反剪双手制住,慕容汐口中仍不饶人。

「你们死等什么?还不给我拿下这贱婢!」

她怒斥随行侍卫,面对颈前利刃,竟毫不畏惧,神情依旧张狂。

「敢动本小姐,定教你死无全尸!」

然而她的侍卫倒比主子清醒些。见我眼底凶光毕露,下手毫不留情,知我绝非恫吓。

慕容汐若有闪失,他们也得陪葬。

心念及此,便不敢上前,只持剑围堵,僵持不下。

至于谢渊?救命之恩虽重,但我亦不敢全然指望他能从太傅之女的威压下保我。他一介王侯,权衡利弊时,我这样的草芥又算得了什么?

好在他的鱼符尚在我袖中。只能暂且脱身,日后再向他讨回这笔债。

我要来一辆马车,挟持着慕容汐驶离广陵王府。行至熙攘菜市,将她一脚踹出车外!人群霎时大乱。

她的侍卫慌忙抢救,仅两人能追来。广陵王府侍卫虽迫于慕容汐威势汹汹相随,但他们心知我是王爷座上宾,今日祸事起于慕容汐寻衅,有意无意挡在前面,反而阻住了追兵视线。

行至偏僻陋巷,我才弃车潜逃,躲入一处无人民宅院中。

院内有水缸,取出母亲遗留的解药融于水,洗净了脸上那相伴多年的朱红印记。

这印记非天生所有。

六岁那年,因姿容过盛几遭毒手,母亲恐我沦为权贵禁脔,方觅得这「朱颜褪」奇药涂于我面颊。若无解药,印记难消。

这乱世,若无自保之力,美貌便是灾殃。

我能苟全至今,「朱颜褪」当居半功。

而今为避慕容汐的疯狂追索,不得不洗去它。

在屋内寻了套旧衣换上,留下些许碎银作为补偿,便匆匆踏上出城之路。

只是,腿上的旧伤因这番波折骤然崩裂、发炎,强忍着高热带来的眩晕,蹒跚挪至护城河边,终是眼前一黑,栽入刺骨的冰水里。

「有人落水了!」

模糊中听见呼救声,有人跃入水中。随即便坠入无边黑暗。

这一次,命运之舟又将载我漂泊何方?全然未知。

12

救我的人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女阮姣姣的侍卫,我落水时她的马车正好回城。

她是个心善的姑娘,收留我在府中养了半月的伤。

这期间,太傅府的人手仍在四处抓我,谢渊也在派人寻我。

我不知道他是否是为了慕容汐,所以也不敢轻易去见他。

伤好后阮姣姣问我有何打算。

「请女郎将我留在府中做婢女,等偿还了药钱和恩情我再行离去。」

知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她欣然答应我的请求。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若想留下,便同我做伴吧。」

由此,我成了阮姣姣的贴身婢女。

虽是婢女,但她待我情同姊妹。

我从未尝过的手足亲情,她全都给了我。

她给我裁新衣,与我分享吃食,带我游山玩水,甚至让我与她同寝,倾诉她的秘密。

见我不会绾发,她恬淡地笑着亲自替我挽。

为了羞辱我,我的长发被夏若剪得只到耳后,有次她觉得滑稽有趣甚至剃了我的头发,我顶着秃得参差不齐的头活像只癞皮狗。

五年了,离开我母亲整整五年,我无发可绾,也再未有人替我绾。

她摆弄我的头发时,我本能地有些紧张。

见我局促不安地坐着,她只是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从我身后轻轻拥住了我。

长久以来,我紧绷的神经慢慢缓和了下来。

「阿瑶,从前的日子一定很苦吧。

「今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看着铜镜里明媚的少女,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女郎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说起来,除了她救过我,我与府中的其他婢女并无不同。

「你不会穿女子的衣衫,不会梳妆挽发髻,连上桌吃饭都那么笨拙,看见我与我母亲相处,你像失了魂一般,明明你眼底那么坚韧,可寻常的一切又显得你那么脆弱,总让我忍不住心生恻隐。阿瑶,我不是可怜你,我只是心疼你。」

脸颊上有些温热,我后知后觉伸手摸了一把。

原来是我的泪水。

哪怕面对夏若,我都不曾哭过。

时隔多年,头一次听到有人说心疼我。

我知道自己是可怜的,只是我从不去想罢了。

若是一直没有人说,我尚不觉得自己委屈,亦不觉得自己缺了什么。

如今她这般开口,我心中突然涌出潮水一般难以抑制的酸楚。

连带着对我母亲的思念也如翻江倒海一般在我心中掀起巨浪,眨眼便将我吞没。

也许,有的人真的像一道光,可以照亮别人生命中的黑暗吧。

至少阮姣姣于我是这样。

有一天,她兴起拉着我求她阿父阿母收我为义女。

礼部尚书和其夫人都很慈祥,许是见我面善,又拗不过她便答应了。

是我,想到自己招惹的那些麻烦,拒绝了他们。

夏日灯会时,我和阮姣姣与府中的人走散,被两个泼皮无赖缠上。

见我们只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他们便横生恶胆。

我将阮姣姣护在身后,再一次杀了人,鲜血依旧溅了满身。

不善杀人的我,却一次又一次被逼夺人性命。

亲眼见着这血腥的场面,阮姣姣早就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死死攥着我后腰的衣物。

静默无言中,我用衣袖不紧不慢地擦干匕首上的血,然后装回袖中。

这一幕被一个锦衣华服,长相十分俊美的男人撞见。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我,我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只盼着他别作怪。

然而,他取下腰间的一块玄色令牌,走时直直扔了我的怀里。

「走投无路之时,可来寻我。」

没等我和阮姣姣说话,他便自顾自地走了,留我们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认得他?」

阮姣姣满眼疑惑地问我,我却摇头。

「他是当朝大将军,琅琊王氏的嫡子王恪!」

王恪?

竟然是他。

夏若曾爱慕他,因为他是琅琊王氏最显赫的子弟,俊美无俦,又从无败绩。

然而,因为爱慕他的人太多了,很快夏若便又不爱他了。

她从不是一个从众的人。

不过夏若的画像与真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她观摩了好几个月,连带着我也看了几个月,不承想人在眼前竟没能认出来。

这世上,除了皇家,能与王氏比肩的氏族只有谢氏。

王恪作为王氏嫡子,自小就是金门绣户里长的凤雏麟子。

再加上大将军的身份,可想其何等尊贵。

如今这样一个人突然朝我抛出橄榄枝,简直又惊奇,又诡异。

事后我为救人而杀人,所杀之人又是两个泼皮无赖,故而并未被追究。

一切,就这么翻篇了。

13

阮姣姣过生辰时,府中大摆筵席,贵客云集,慕容汐作为首屈一指的名门贵女,自然在列。

为免与慕容汐碰面,我寻了个借口去后厨帮忙。

我不会做菜,也不想端菜去前厅,索性就帮着烧火。

原先烧火的婢女洗干净脸上的锅灰,换了我的衣服去前厅帮忙。

忙活的时候,择菜的嬷嬷们闲聊了起来。

「听前面的贵人说,广陵王退了太傅嫡女的婚!」

「今早消息就传遍了,圣上倒是没说什么,那泼妇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折了好几条命。」

「嘘!你不要命啦!慎言!」

「怕什么,她总不会到这来。」

「不过那人凶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婚事都定了几年,怎的突然就退了?」

「听说是为了个女人,就是太傅府满城抓的那个。」

「她啊?我瞧告示上生得很是粗鄙丑陋,这广陵王生得松风水月的,怎么不是招惹凶悍泼妇,就是招惹歪瓜裂枣的。」

「谁知道呢……我们也就是瞧个热闹。」

筵席散尽,那烧火的小丫头也没回来。

听说是被户部侍郎家的郎君看上,要去服侍了。

也不知阴差阳错的,她这是幸,还是不幸。

回了阮姣姣的院子,她早在房里等我。

我将一早准备好的甜汤端给了她,又快速用袖子遮住了满手的水泡。

「我只会这个,今日你生辰,我身无长物,就以此甜汤聊表心意。」

每逢我生辰我母亲就会给我做这个,我们在谢氏的日子不易,唯有这汤是甜的。

本想着让我母亲教了我,以后她生辰我便做给她吃,可我刚刚学会不久,她就走了。

如今,看着这汤,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甜而不腻,润入心田。席上诸多山珍海味,还是阿瑶的甜汤最合我心意。

「我也有东西送你,来。」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叫上她的侍卫阮靳一同出了府。

到了一处旷野,她拍了拍手,只见数百盏孔明灯齐齐升空,灯火阑珊照亮了晦暗的星河,煞是美丽。

「虽不知你生辰是何时,但我想同你一起过。

「今日前院的热闹不属于你,但这数百孔明灯尽为你燃。」

我仰头看着满天的孔明灯,这恐怕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哪怕我的心早已坚硬如磐石,它也忍不住为之震动。

「女郎有心了。」

她抿嘴微笑,安静地陪我赏了半晌的灯。

这一刻,岁月安静而美好。

夜色渐浓,我们便又匆匆往府中赶,进城的时候城守卫仍在严格盘查,按着告示上的人像抓我。

他们掀开马车的车帘时,我从容不迫地坐在阮姣姣身旁与他们对视,他们只看了一眼便放我们走了。

不巧的是,遇上一辆马车惊马,那马车直直撞上了我们。

一阵震荡,我紧紧拉住了阮姣姣她才没有撞到头,很快旁边的马车里就传出了一个女子的怒骂声。

是慕容汐!

她厉声发落了驾车的侍卫,让他回府自去领罚。

至于我们,本是被撞却被她的侍女撒了好一通气。

阮姣姣闻声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好言好语地赔罪,而我坐在车中并未下去。

慕容汐近距离看过我的脸,万一她眼光毒辣认出我,那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阮姣姣的声音,慕容汐也掀开了车帘,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人浑身不适。

「原来是我的好嫂嫂啊……」

「尚未成婚呢,卿这是故意羞我。」

阮姣姣腼腆一笑,捏着帕子羞涩颔首。

「时日也快了,既是嫂嫂,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慕容汐难得温声软语,似乎是挺喜欢阮姣姣的。

也是阮姣姣生得小家碧玉,性子又温婉端庄,一眼瞧去最是无害,加上能言善道,任谁见了都生不出欺凌之心。

「今日惊了马,卿还是多加小心。」

「嫂嫂大可放心,不过是我那继母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阮姣姣点头又贴心地嘱托了几句这才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我在车里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心中亦是一惊。

没想到阮姣姣和慕容汐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竟有这样的渊源。

幸好,她没有认出我就是太傅府要抓的人。

幸好,她只知我叫夏瑶。

看来待在阮家也不是长久之计,难保哪一天就和慕容汐对上了。

听闻七日后便是阮姣姣与慕容昱的婚期,她对我照顾至极,在此之前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待她成婚那日,我便找机会离开阮家。

此后,各自安好。

14

阳光正好,午后阮姣姣在院子里小憩,我在她边上练字。

知我识字,但识得不多,她便教了我一些时日。

如今通读普通的典籍已经不是问题,只是我的字同她的簪花小楷一比实在滑稽不堪,所以她督促着我每日练上一些。

我喜欢练字,练字使人平心静气,仿佛进入一个忘我的世界,暂时不用去想世间的纷扰。

从前没机会享受这种恬静的时光,如今这一切倒是让我不舍了起来。

落花落到阮姣姣眉间,许是觉得痒她转眼便醒了。

见我刚练的字,她拿起来仔细看了又毫不吝啬地夸了起来。

「笔力千钧,气韵生动,阿瑶的字又精进了。」

我自知没她说的那般好,只是浅浅地应着。

「是女郎教得好。」

闲聊时,她说起想吃炮羊肉,只可惜洛阳会做这道菜的那胡人前些日子回乡了,府中的厨子怎么做味道都缺了些什么。

我外祖母是鲜卑人,做炮肉最是在行,只可惜她身为女奴被谢氏磋磨死得早,我没吃过她做的炮肉。

不过我母亲继承了她的手艺,过年的时候,她会带着我一起把新鲜的羊肉切片和豆豉、葱白、姜、胡椒、盐等调料一起装入洗净的羊肚中,然后在院子里挖好火坑,烧热以后掏出火灰,再把羊肚放进坑里,用火灰盖住,继续烧火,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里都是令人垂涎的肉香。

我母亲做炮肉好吃的秘诀在于蜜糖,其不仅可以使炮肉色泽莹润透亮,那丝丝的甜味还能解羊肉的油腻。

不过,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做甜汤都生疏至极,不知做炮肉是何等情形。

但阮姣姣想吃,我也愿意为她一试。

想着给她一个惊喜,我瞒着她收买了厨房中采买的嬷嬷,每日替我捎回两斤羊肉和一个羊肚,等练完字后就躲到厨房中做炮肉。

切肉时,我小心翼翼地把羊肉切成均匀的薄片,没想到这比杀人还难,我不慎切伤了手指。

我从未做过女工,缝羊肚时,绣花针实在难训,十个指头竟扎破了七个。

炮羊肚时,没掌握好火候,不是太生了,就是焦成炭,没扎伤的指头又生生烫伤了。

我自觉自己蠢笨得有些可笑,做不了一点精细活。

好不容易大功告成已经是五天后,夜里我将炮好的羊肚处理干净,又备了一壶酪浆趁热给阮姣姣送去。

她的贴身婢女流芳正好在后宅的庭院中与我擦肩而过,说是去送阮姣姣为她祖母抄的祈福经书。

许是婢子们都忙着,我到阮姣姣门前时,没人看守和通传。

我正想敲门,里面传出了阮姣姣与其另一贴身婢女碧桃的说话声。

「两日后便是婚期,一切都打点妥当,届时女郎假意自杀诱夏瑶替嫁,便不用跳慕容家那火坑了。」

「多亏有她,只是事情未成,现在高兴还为时过早。」

「女郎为她置办妆奁衣物,同吃同住,她受宠若惊,日日督她练字,她感恩戴德,数百孔明灯更是让她死心塌地,为了女郎随口一句话,她缩在灶边苦做炮肉五日,即便她不愿我们还有药在手,女郎何苦担忧?」

「她防备心重,否则我也不必屡施恩惠,替嫁之前一切皆有变数。」

原来……竟是如此。

说什么心疼,不过都是另有所图。

天下当真没有白来的善意。

我以为的救赎只是别人精心策划的算计。

「她这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陋不堪,白糟了这些藤纸……若非她笨拙的样子实在滑稽,我真提不起兴致同她做戏。」

丑陋不堪,滑稽,做戏……

我望着手中热气腾腾的炮羊肉和满是疮痍的双手,这一刻它们都显得我十分可笑。

真心换真心,从来只是我自欺欺人的独角戏罢了。

她的语气尽是轻蔑鄙夷和对藤纸的惋惜,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将我重重打入泥里。

「女郎辛苦,再过两日便不用与她周旋了。」

「将这些字都拿去烧了吧,放在房中实在有碍观瞻。」

「奴这就去。」

「对了,她那令牌务必要拿到手,万不可出纰漏。」

「女郎放心,阮靳做事最是稳妥。」

屋内一阵细微的响动,碧桃将要出门,我先一步抬着羊肉躲进了一旁的树干后,静待碧桃抱着我练字积累的那摞藤纸出了院子。

我母亲教的炮羊肉,阮姣姣已经不配吃了。

躲在树后我径自将羊肉吃了个干净,埋了盘子,独留一壶酪浆,然后这才假装刚来给她送夜宵。

替嫁一事,我自愿也好,不愿也罢,她势在必行,总会有法子将我送上慕容家的花轿。

若非今日撞见她们说话,我定要着她的道。

救命之恩,灯会那日已经相抵,我为奴为婢的月银也足以清偿治病问诊的药钱。

既然,她设计我替嫁,我当然不能让她失望。

15

夜已三更,月光黯淡。

我躺在床上闭眼假寐。

一股奇异的香味幽幽飘过,我连忙屏住呼吸,可脑袋已经开始愈发昏沉。

在我睡过去前,有人在房中轻声翻找,很快便到了床边。

我知道,他是阮靳。

那日我落水时亦是他救的我。

摸索许久,他从我的枕下找到王恪给我的那块令牌。

奇怪的是,东西到手他并未离去。

我能感觉到他在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突然他欺身而下,然后上下其手。

见我似有所感,不耐地转身,大有醒来的迹象他这才慌乱离去。

如果刚才我起身反抗,阮姣姣也不会真心帮我,反而还会打草惊蛇,届时我想要离开,只怕会难上加难。

漆黑的屋里,我独自静坐在床,忍着恶心一遍又一遍地用衣服擦拭嘴唇。

可我知道,是擦不干净了。

正如被甲兵俘的那日。

身若浮萍,无所倚仗,是以人尽可欺。

这是我的悲哀,亦是这世道的悲哀。

阮靳拿走的,是我匆忙做的假令牌,阮姣姣要它,不过是怕我用它向王恪求援。

她要让我孤立无援地落入她编织的陷阱。

第二日,我刚晨起,碧桃便匆匆来寻我,双眼红肿,满是泪水。

她说阮姣姣割腕求死了。

临死前想再见我一面。

如此姐妹情深,我怎能不去?

我假装焦急,跟着碧桃连忙赶去她的闺房。

到时,人已是奄奄一息,面色苍白,而床前是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

为了做戏,她对自己倒是下了狠手。

她父母兄弟皆在,可她哭着求死,不让他们靠近,一屋子人都以为她存了死志。

我却知道,仅仅割脉,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

「阿母,恕娮娮不孝,郎君很好,但娮娮早已心有所属,实难嫁他,既然做不了有情人,又不能违背圣上的旨意,娮娮只求一死……」

阮姣姣的母亲哭得肝肠寸断,生怕她的宝贝女儿真的就此撒手人寰。

立在一旁兀自抹泪的碧桃突然开了口。

「女郎何苦这般,若非奴婢卑贱,否则真想替了女郎!」

流芳接过话茬,语气无奈。

「那慕容家的郎君岂是好糊弄的?一旦他发难,这可是欺君!听闻他酷爱美人,你若是有个天仙般的模样倒还说得过去。」

碧桃羞愧地咬了咬唇,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我自是没有天仙般的容貌,可夏瑶她……」

她目光落到我身上,又将剩下的话全数咽回了肚子里。

阮姣姣会意,愠怒而虚弱地咳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去了一般。

「碧桃……我视阿瑶如亲妹,你休要胡言!」

此言一出,回过神的众人,视线一转纷纷凝聚到我的身上。

沉默的阮家主母见阮姣姣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痛心疾首,掷地有声地开了口。

「好孩子,你与娮娮情同姊妹,为了所谓的心上人,如今她连命都狠心舍了,嫁入太傅府是寻常人难有的福分,可享一辈子荣华富贵,若是你愿意,我今日便认你做阮家义女。」

阮姣姣当即反对。

「母亲……我叫阿瑶来,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你何苦为难她……」

既然她们抛砖引玉至此,我不配合她们演下去,倒是我不识抬举了。

我紧紧握着阮姣姣的手,目光坚定,情真意切。

「女郎于我有再造之恩,夏瑶愿为女郎分忧!」

阮姣姣不肯,但见我心意已决,也不再执拗。

随着我点头,一切都皆大欢喜。

阮家父母欣慰地要将我收为义女。

我不再拒绝。

替嫁一事本就是欺君,风险如此之高,阮姣姣真是看得起我这张脸。

她敢用整个阮家去赌,我一无所有又有何惧?

16

晴空万里,白云如盖。

着实是个成亲的好日子。

因为怕人认出新娘不是阮姣姣,阮家直接省了哭嫁。

我穿着喜服顶着盖头被人牵着一路上了喜轿。

拜堂拜到夫妻交拜时,我径直昏了过去。

一时间,慕容家的大堂中议论纷纷,其中慕容汐的声音清晰可闻。

「怎的晕了,可是你们没伺候好?」

陪嫁的碧桃和流芳见状生怕出了岔子,连忙打圆场。

「女郎清早起来便未用饭,许是饿极了才晕过去。」

慕容昱语气不悦地开了口。

「既如此,便送她去休息吧。」

匆匆将我送入洞房后,我适时醒了过来,然后让碧桃去给我寻吃食,又让流芳帮我去送封信给阮姣姣。

「这关头,好端端地送什么信?」

流芳有些没好气,生怕我坏了事,可她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重。

「今日本想亲手交给女郎,只是备婚匆忙没得空,若是日后你还想回去侍奉,便替我跑这一趟。」

如今,她们还要靠我讨慕容昱的欢心。

见我威胁她,流芳虽然生气却忍住没有发作,撒气般地扯过我手中的信就负气走了。

碧桃回来后,我吃饱喝足,趁其不备打晕了她。

早在得知阮姣姣设计我替嫁一事后,我就去阮府后院采了许多长势喜人的夹竹桃。

它的汁液和花粉都有毒,可致人昏迷甚至死亡。

我将提取的汁液滴入了碧桃的口中,不多,虽不至死,但足够让她等到慕容昱回来。

与碧桃互换衣物后,我扶她躺在了床上便离开了喜房。

好在今日大婚,太傅府中的守卫并不严苛,加上鱼龙混杂。

幸运飞艇开奖结果 即便我对慕容家并不熟悉,在后院晃荡了一番也没人管我。

当然,我还是防着撞见慕容汐的。

很快,我便在庭院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一处狗洞。

真是上天助我。

我身子刚钻进狗洞,屁股后便传来一声嗤笑。

顾不得许多,我迅速挤出后半截身子逃之夭夭。

好在,那人并未呼喊,我一路上了大街,也不见太傅府派人来抓我。

事后想来,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去成衣店换了身男人的打扮,我又去找了几个乞丐,替我在坊间传些流言。

但愿慕容昱和那诛了夏氏九族的陛下不要让我失望。

17

再听到慕容家的事已经是三日后。

我正坐在街市上不紧不慢地吃着水引,耳边众人议论纷纷。

听说,慕容家的新妇不是阮姣姣,慕容昱勃然大怒。

阮姣姣声泪俱下,控诉碧桃贪图荣华迷晕了她然后取而代之。

她反咬一口撇清自己,这一招本是要用在我身上的吧。

只可惜,早在婚礼的第二日阮姣姣心有所属,不愿嫁慕容昱那暴戾之徒,以及多次阳奉阴违指摘未来小姑子慕容汐行事凶悍的事便传遍了坊间。

人都是先入为主的,哪怕一点疑心的种子都能长成参天大树,更何况是慕容汐这样心胸狭窄的人。

至于慕容昱,他强抢民女,打杀平民,暴行累累,与慕容汐本就是一丘之貉。

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若他真是良人,阮姣姣又怎会不愿嫁他这个太傅嫡子。

流言传开后,送完信回到慕容家的流芳就被慕容汐的人带走了。

无论她有没有替阮姣姣辩解,到了慕容汐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果然,碧桃被慕容昱折磨了三日,裹着白布被送回了阮家。

至于流芳,虽留了一命却再也不能行走。

威慑至此,然而太傅在朝中权势极盛,势弱的礼部尚书自然不敢怒,也不敢言。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流言并未停息,甚至愈演愈烈,直指阮家胆大包天,竟敢欺君。

反正碧桃已经死了,阮家咬死了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这个妄想攀龙附凤,背主求荣的婢女身上,然后连夜将阮姣姣送到了太傅府上。

然而,慕容昱并不领情,直接贬妻为妾,把阮姣姣的脸打得生疼。

此事虽是阮家理亏,但慕容兄妹的虐待杀戮激起不少民愤,再加上阮姣姣已在太傅府中为妾,故而皇帝只是贬阮姣姣她爹阮勉为夷陵县令,未降杀伐。

事已至此,阮姣姣骗我一次,我亦骗她一次,总算是恩怨两消了。

谢渊已经同慕容汐解除婚约,先前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太傅慕容翀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已经恨上了谢渊。

可谓亲家未成反成仇。

虽是如此,但慕容汐的眼睛仍死死盯着广陵王府,可见婚事不成,她更是将我恨到了心底。

如果我去找谢渊,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慕容汐暗害了。

我无权无势,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恐怕连收尸鸣冤的人都没有。

思来想去,我辗转几番托人给广陵王府传了信,可等了足足半月也未见谢渊有任何回应。

鱼符尚在我手中,他不来估计是没有看到我递的信。

我又兵行险招托人送了一回信,依旧没有音讯。

看来谢渊多半是不在洛阳。

至于王恪,谁知道他光风霁月的面孔下是不是豺狼虎豹。

就在我思索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时,便从窗外看见慕容汐那几个侍卫正带着人手朝我所在的酒楼气势汹汹地赶来。

还是被她的人顺藤摸瓜找了过来!

他们先是围了酒楼,然后一路进了我住的那间屋子翻箱倒柜,没找到人又在酒楼中大肆搜查。

替他们领路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而他身后是替我辗转传信的米铺伙计、肉铺老板以及替广陵王府送菜的菜农。

慕容汐的人有本事找来,把这些人抓了个齐全并不奇怪。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动作会如此之快,就在我准备离开时找到了这里。

他们抓了酒楼的掌柜和伙计盘问我的下落,慕容汐之威慑常人怎能不惧,见过我的伙计当即指出了我的位置。

我望着窗外,心一横跃出窗户,踩着房檐绕到了酒楼后方。

那有一处开满了荷花的湖泊,如今成了我的逃生之处。

等慕容汐的侍卫冲到我坐的位置时,已经不见我的人影,周围的人为了讨好慕容家直言我翻窗而去。

如今正值夏季赏荷的时节,是以湖上有许多游船,就在我奋力泅水时,仍能听到游船之上的袅袅琴音。

我一刻也不敢停歇,却见一艘游船正朝我的方向驶来,离我近在咫尺。

船上灯火通明,我能清晰地瞧见船头立着一个身形纤弱的身影。

是阮姣姣!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也瞧见了我。

「夏瑶!我要你偿命!」

她攥着衣裳面色阴鸷狠戾,使得她向来纯善无害的脸显得扭曲而突兀。

「谁?」

一个艳红的身影从她身后露了出来。

竟是慕容汐!

阮姣姣备受冷落,作为侍妾还能同慕容汐出来,倒是她的本事。

只是没承想我竟如此运背,一下遇上两个仇人。

慕容汐只觉得我看着熟悉,很快她瞧见太傅府的侍卫在水中追我,当即反应过来。

「是你!」

随后她又从游船上派人下来堵我去路。

前有正主,后有追兵,我竭力埋头泅水,却再一次无路可逃。

今日,走不了了。

18

抓到后,慕容汐抛下同她出游的一干贵女将我带回了太傅府。

路上从阮姣姣与慕容汐的对话中,我拼凑出了一个新的故事。

原来,她向慕容汐「坦白」了一切。

我被她所救后,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为了嫁入高门,别有用心地哄骗她让阮家收我为义女,又设计迷晕她后自己替嫁,妄想凭借姿色换一生荣华。

成婚那日我刚进喜房就被碧桃发现,流芳跑回来报信,我见事情败露又给碧桃下毒,随后逃之夭夭。

好一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故事。

慕容汐信了。

不怪慕容汐蠢,实在是阮姣姣舌灿莲花,又最善揣度人心。

如今,仅凭我一个人就毁了慕容汐和慕容昱的婚事,新仇加旧恨,慕容汐简直恨不得将我抽筋剥皮,更何况阮姣姣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只怕我死得不够惨烈。

回到太傅府后,慕容汐当即便要送我去军营受那千人骑,万人枕的磋磨,是阮姣姣提议玩些新花样。

于是慕容汐划花我的脸又将我倒吊在院中三日,我脸上的血滴落在地,弄得一地斑驳。

风吹日晒,我同冬日里的腊味风腌没什么分别。

阮姣姣每日都会来我跟前羞辱一番,当然她也会动手,借着对我的恨暗暗发泄对慕容昱和慕容汐的不满。

可我还是对她说了一声。

「多谢。」

她面色倨傲,态度冷然。

「你也不必谢我,我只是不屑毁人清白。

「此生你我之间,只余仇恨。」

是啊,从她算计我开始,我们就注定是仇人了。

我昏死后,慕容汐又遣人替我医治,堪堪吊住我的性命。

我躺在柴房里刚喘匀气,慕容汐又派人将我拖到了慕容家的练武场,直直绑在了木桩上。

她近日在练射箭,缺个有趣的靶子。

也不知她是故意的还是准头当真不行,没有一箭射中我的要害,可拢共三箭都射在了我身上。

大腿,小腿,手臂。

我硬是咬着牙没哼出一声,见我死扛不屈,慕容汐的兴致愈发高涨。

「倒是个硬骨头。」

周遭的仆从无一不是躬身垂首,目不斜视,眼中不敢流露一丝怜悯。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双眼睛。」

她再次搭弓,这一回瞄准了我的眼睛。

先前那三箭因她力小并未没入太深,但这一箭若真射在眼睛上,我必瞎无疑。

拉弓,射箭,我看见箭矢闪电般地朝我的眼睛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玉螭纹佩从侧边飞出及时打偏了箭矢,最终仅从我的鬓角擦过。

慕容汐和看戏的阮姣姣齐齐看向玉佩飞来的方向,顿时两人面色惊异。

我亦偏头看去,只见慕容昱和王恪一蓝一白两道身影正站在练武场门口,前者神色恭谦立在后方,而后者玉质金相,凛若秋霜,举动风华。

「慕容郎君请我来,便是如此迎我?」

王恪目光淡然,喜怒不形于色,可言语之间毫不掩饰对慕容昱的轻视,仿佛他屈尊而来已是给了慕容昱天大的脸面。

可一来入目便是血腥,岂不是触他霉头。

「仆一时失察,郎君莫怪。」

王恪来府中同他父亲议事,临走时他好不容易将人请来竟撞上慕容汐行凶,慕容昱看着眼前罪魁祸首,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妹妹无比碍眼。

见王恪语气不悦,慕容昱当即挥手让慕容汐将我撤走,又命人将地面的血迹擦洗干净。

转而他堆出笑容望向王恪,模样极尽谄媚,短短几息便说尽了好话。

能让太傅嫡子卑微至此的,除了我们那位陛下,也只有王恪了。

然而王恪神色不动,见慕容汐要将我带走断然出声打断了他。

「慢,慕容郎君向我求教射艺,不如就效仿令妹,以人为靶。」

只要王恪肯教,他想如何都行。

是以他果断开口命人将我留下。

「她已受伤不能行动,还是灵巧的活靶更能考校技艺。」

眼风扫过在场的众人,慕容昱的目光落在阮姣姣身上,既能以亲近之人讨好王恪,又不用自己亲自上场,于他而言是一举两得。

当然,这还得问过王恪的意思。

「依郎君所言,由仆之爱妾做靶如何?」

王恪的箭术炉火纯青,阮姣姣早有耳闻,故而慕容昱此言一出,她也识时务地应下。

只是王恪冷目灼灼,没有瞧她,反而看了我一眼。

「令妹身姿轻巧,体格健壮,我瞧她最为合适。」

突然被王恪点名,慕容汐面色不虞却收到了慕容昱横过去的眼刀,终是不情愿地做了活靶。

她向来养尊处优,还从未被如此羞辱过。

可对方是王恪,不是她可以随意拿捏的玩意儿。

慕容昱让人给王恪看了座,王恪姿态随和,举手投足间流露的却是久居高位的威严贵气,他静坐在那里,如同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山神。

王恪让慕容昱随意发挥,他看看可以精进之处。

为了在王恪面前显露一番,慕容昱命人送来一盘葡萄,取了一颗让慕容汐置于头顶,再让她从武场的西边走至东边。

眨眼间,一箭毕,葡萄随之落地。

慕容汐松了一口气,而慕容昱眼中闪过自得,很快又转头向王恪谦虚求教。

王恪徐徐起身接过慕容昱双手奉上的弓与箭,朱唇轻启:

「请女郎再走一遍。」

慕容汐接过婢女递来的葡萄,放至头顶,如刚才一般。

开始走后,王恪不紧不慢地搭弓,然后拉满,扳指微微摩挲着弓弦。

「射箭,不可缩颈。」

话毕,长箭破空而去,直接没入了慕容汐的手臂,力大得将她带倒在地。

「这……」

慕容昱一阵愕然,却见王恪再度撘弓。

慕容汐吃痛惊呼,捂着伤口就要破口大骂,回头看见王恪不以为意的脸,又生生忍住。

至于我原本都快晕了,可见王恪将箭射在了慕容汐身上,我顿时来了精神。

报应这回来得也太快了吧?

王恪不顾众人的异色声音冷冽地开口,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继续。」

慕容汐看了一眼慕容昱,却见对方眼眸微阖朝她暗自施压,她只好忍痛起身继续往前走。

有伤在身,她的步伐慢了许多。

「弓弦应正对下颌。」

这一箭射中了慕容汐的小腿,她再次倒地,可王恪仍叫她继续。

兄妹两人都不知道王恪是何用意,却又不敢违背他的意愿。

一旁的阮姣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在我和王恪之间来回转动,脸色很是难看。

第三箭射中了慕容汐的大腿,她倒地后再也爬不起来,一张小脸煞白如雪,甚至冷汗浸透了轻薄的衣衫。

即便王恪已经是手下留情,她的伤仍然比我重太多。

慕容昱正想开口求情,王恪却撂了弓箭,接过他随身仆从递来的手帕净了手。

「罢了,就教到此处。」

他抬手指了指我。

「慕容郎君且看,令妹的伤与她是否如一。」

此举真是杀人诛心。

慕容昱只得硬着头皮去看,果真伤的位置丝毫不差。

感受到慕容汐的怨念,他也无奈,心想王恪这般定是以指点他箭术为由惩戒慕容汐府中行凶之举。

虽然王恪的所作所为令我十分解气,可最后他非要把我扯上,平白又让慕容汐更恨我几分。

我在心中暗自将他骂了十遍。

然而事情百转千回,下一瞬他便成了我的恩人。

「至于她,我瞧着甚有眼缘,不知女郎可否割爱?」

此言一出,他射伤慕容汐的举动顿时透出一股报复的意味。

正被人扶着去治伤的慕容汐听见这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银牙几欲咬碎。

王恪哪里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她还没开口,他的仆从就已经上前替我松绑,如今她不想放人都不行。

「便如郎君所愿!」

就这样我被王恪带走了,阮姣姣暗暗瞪着我,再次死死攥紧了衣裳。

我还不知她何故如此,直到我看见她瞧王恪的眼神。

原来,她所谓的心上人,竟是王恪。

第一次不过一面之缘他便给我令牌,当时我尚且疑惑,如今他再次平白无故地救我,我便确定了他定然别有所图。

世家大族从上至下无一不是鼎铛玉石,日食万钱,更何况王恪乃王氏金尊玉贵的嫡子,顶着这玉叶金柯的身份,虽然他已是节俭克制,过的仍是炊金馔玉的生活。

我在王恪府上养伤月余,他一次都没来见过我,只派了一众婢女寸步不离地伺候着我。

他命人延医替我调养身体,祛除脸上及身上的疤痕,所耗良药,销金如土。

后来又派人整日替我梳妆打扮,调脂弄粉,所穿皆是锦衣华服,所戴皆是珠缨宝珞,只叫我光彩夺人,风华绝代。

如此这般,王恪府中之人都以为他们的郎主动了凡心,竟金屋藏娇。

只有我,深知王恪和阮姣姣一般,看中的是我的容貌,无关情爱。

虽然我可以在府里四处走动,却不能出府,每日对着那些只管执行王恪命令,半点不解人情的仆从,我的耐心也在逐渐用尽。

又过了一月,王恪终于亲自来见我。

我知道他别有用心,却不知他如此看得起我,竟叫我去胡人军营刺杀敌首,营救年初前往前方督战不幸被俘的太子谢鼎。

事情还要从秦雍二州说起。

雍秦二州去年饥馑,不论是汉人还是迁居至此的胡人都死伤惨重。

朝廷见死不救,甚至对允许谢龑屠杀流民,数万幸存者怀着滔天的恨意凝聚成叛军联合羌氐,与谢龑在关中打得难分难舍。

死的人越多,叛军的势头越猛,直逼长安,谢龑逐渐不敌,朝廷只能派人领军前去支援。

然而,这一派兵,几乎调走了朝廷一半的兵力。

当初谢家的太祖大定天下后,为防地方势力拥兵自重,大肆罢去州郡兵力,削弱州郡刺史太守募兵统兵的权力,仅加强宗室的权力,许诸侯王于各自封国内屯兵驻守,至于中央军队分别掌握在王谢两家,总共十三万,由王恪统领。

此次平叛圣上派谢家二郎谢允领军五万出征,洛阳只剩王家手里的八万将士镇守。

然而左部匈奴刘塬暗中收服五部匈奴自封单于,又联合六夷等胡族部落,待谢允一走便于并州起兵反叛,意图夺取洛阳政权。

并州州府毫无兵力可守,只有镇守并州的晋阳王谢邕靠着手里的三万兵力奋力抵挡。

匈奴五部在并州北部境内休养生息,人口繁衍已至二十五万,常备骑兵五万以上,个个骁勇善战,加上被汉人奴役多年,民族仇恨深重,是以来势汹汹。

而并州南部便是洛阳所在的司州,若是并州被攻破,洛阳危矣。

因此圣上又派王家三郎王崇,也就是王恪嫡亲的弟弟领五万大军拔戎相助晋阳王,又命太子亲征鼓舞士气。

王崇少年英才,足智多谋,战场上用兵如神,多次以少胜多。

原本王崇已经将匈奴击退雁门关外,并下令穷寇莫追,以免激起匈奴殊死一搏的决心,届时即便胜了大瑨也会损失惨重。

可太子冒进贪功,为取刘塬人头,不听王崇劝阻执意领兵追击,结果被匈奴人诱至腹地伏击围剿,不仅折损了三千将士,自己与两千将士亦被俘虏。

太子和俘兵在手,刘塬有了筹码,暗中筹备准备卷土重来,好在圣上下旨命王崇无须顾忌,坚守并州,又派人与刘塬谈判。

刘塬摸不清圣上对太子的态度,又需要重新整备军队,是以只能拿捏着太子在并州雁门关外与王崇对峙。

「太子谢鼎有罪,但他只能死在大瑨。」

我知道,这是大国颜面,天下人都看着。

然而两军对垒,匈奴的营帐驻扎在何处不得而知,派去打探的斥候皆是有去无回,军队难以作为,要救太子只能另辟蹊径。

好在匈奴贵族骄奢淫逸,声色犬马,所以美人计可以一试。

只可惜物色了众多人选,没有一个合适,性情坚毅心狠手辣的杀手姿色欠佳,姿容绝世的美女又缺乏手段与魄力,直到王恪在灯会上目睹我杀人一幕。

他在洛阳耳目众多,深入大小官宦之家,朝廷重臣家里的腌臜事他如数家珍。

自他听到阮姣姣对着那两个泼皮无赖自报家门时,他便知道我就是阮姣姣找的替嫁之人,所以才给了我令牌。

原以为出事后我会拿着令牌来寻他,却不承想我自己钻狗洞逃了。

等他得到我被慕容汐抓走的消息,这才借着议事来了太傅府。

眼前之人如珠玉落于瓦砾之间,一颦一笑可谓风姿神貌,湛若神君,然而口中之言冷硬异常。

「若你不愿,我便将你送还于慕容汐。」

他威胁我。

去救太子尚有一线生机,困于慕容汐手中则必死无疑。

我可以去救,但我不做亏本买卖,我的命也是命,容不得他们再轻贱。

「我救,但事成之后我要你替我请封,否则我宁愿一死。」

见我丝毫不惧,还有心情谈条件,王恪有些意外,随即缓和了神色,欣然应允。

「如你所愿,切莫叫我失望。」

「白纸黑字才算作数。」

闻言他派婢女取来笔墨纸砚当场立下字据并盖上了自己的印信。

我是要荣华富贵,高高在上再不用仰人鼻息,但这必须是我自己筹谋而来,绝非如阮姣姣说的那样,用婚事攀附他人。

见我小心翼翼地吹着未干的墨迹,他莞尔一笑,仿若春光乍现,明媚了半边天。

我头一次将此人看顺了眼。

19

九月,中秋。

我们到并州时,局势紧张,家家户户紧闭门户,百姓尤其是尚未迁走亦未作乱的匈奴人噤声不语,生怕惹来杀身之祸。

大瑨派人与刘塬谈判那日,我以婢女的身份随使者郭佑前往雁门关外的杀虎口。

刘塬派的是他的哥哥刘猛。

此人是左部匈奴的贤王,身形魁梧,身长八尺,前额宽广,双目细长。

他早已在此等候,见到我们亦不下马,神色轻蔑,态度傲慢。

郭佑言,放了太子,圣上不仅宽恕刘塬叛乱之罪,也不会迁怒留存在并州境内的匈奴人,甚至可脱去大瑨所有匈奴奴仆的奴籍,还他们自由。

如果他诚心归顺大瑨,圣上将亲封其为镇北侯,赏黄金千两,食邑万户,他麾下的将士皆可受封。

刘猛轻蔑地讥笑了两声,对郭佑说要考虑考虑再做答复,目光却毫不避讳地在我身上游移。

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又不过分突兀,王恪可是命人费尽心机地替我打扮了一番。

好在,不算白费功夫。

我和郭佑都心知肚明,刘塬根本不想和谈,派刘虎来走过场只是想拖延整军的时间罢了。

而我们,亦不是真心谈判,只是以此为由将我「送」出去而已。

果真,离开时刘猛不顾礼节命人将我拦了下来。

「既来谈判,不如留下这婢女以表诚意。」

「一个婢女而已,贤王喜欢,赠你便是。」

就这样我被刘猛的手下驮在马背上带回了匈奴营帐,一路颠簸。

我趁人不备,将广袖中装有沉香丸香囊打开,每隔一段距离便撒落一些,这些沉香丸只有珍珠般大小,落在草间常难以察觉,但军犬却一闻便知。

刘猛将我同他们掳来的瑨人、鲜卑女子关在了一起,足足有数百人。

要么是刚抓来不久的,要么是侥幸活下来的。

据她们所言匈奴人凶狠残暴,夜间肆意玩乐,白日饮「酒」脍肉。

大瑨被俘的士兵,归降的同他们一起作恶,不降的正一日一日地被杀掉。

夜里,我被送进了一处营帐,不久刘猛微醺着来了,一见我就将我野蛮地扔到了床上。

我并未挣扎,只温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妾自知美貌,可贤王将妾从大瑨使臣手中掳来,只顾自己享乐,却不献于单于,就不怕引得单于猜忌?」

刘猛顿住了身子,眼神中的情欲和醉意瞬间清醒。

他的脸近在咫尺,我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眼中盛满了醉人的春光。

「妾是为贤王着想才多言一句,毕竟妾与贤王还有许多来日方长。」

听到来日方长四个字,他一把捉住了我作乱的手。

「你说得有道理。」

于是他派人又将我送去了刘塬的营帐。

刘塬与刘猛虽是兄弟,除了一样高大健硕,长相却大相径庭,许是母亲是汉人的缘故,其五官深邃,皮肤净白,若非一双眼睛阴狠沉郁,容貌倒也算得上清俊。

我立在刘猛身后听他对刘塬一番示好,许久刘塬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等刘猛出帐后,他倏地拿起桌案上的弩箭对准了我的眉心,声音低沉阴鸷,微阖的眼眸尽是杀机。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自荐枕席。」

他早知刘猛在谈判时掳了个婢女回来,以刘猛的性子和脑子是想不到要将人献给他这个单于的。

这只能说明我有问题,所以他疑心我了。

面对他的弩箭,我并未慌乱,坦然地朝他走了一步。

「我奉命前来解救太子,但我想与你合作。」

「果然是别有用心。」

他目光幽冷,拇指覆在弩箭的机关上,一触即发。

「凭你?与我合作什么?」

「并非凭我,我家郎主愿同单于共谋天下。」

说着我从怀中取出了谢渊的鱼符,顶着弩箭置于他眼前由他查验。

如此私密的物件可不是一般的令牌,又是真货,由不得他不信。

「广陵王?」

我收回鱼符,不置可否。

见他仍然有疑,我又从怀中取出一张麻纸,展于他面前。

「这是并州的布防图,真假单于派人打探便知。

「单于攻城之日,便是我家郎主起兵之日。里应外合,拿下洛阳指日可待,届时单于便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

「好,那便同舟共济。」

说着他爽快地扔下手中的弩箭,似笑非笑地接过我手中的布防图。

皇帝也好,丞相也罢,他是否真心合作这都不重要。

「还有一事,若要事成,太子谢鼎必须死,还请单于交予我亲手诛杀,如此单于与郎主才算风雨同舟。」

刘塬明白,太子谢鼎若是死在匈奴营帐,他便没有退路,只能战了。而于谢渊而言,却是扫除了夺权的一大障碍。

但人若是谢渊的人亲自杀的,事情便有了转圜的余地。

「杀人可以,但我要你留下信物。」

我微微一笑,又从怀中取出王恪的令牌。

刘塬曾在成都王谢炽手下做过将领,身为军中之人,必然识得王恪的令牌。

「王恪的令牌!」

「如假包换。」

他神色微变,瞧我的眼神不再轻视。

王恪此人着实厉害,光凭名字就能叫人心生忌惮。

「他是谢渊的人?」

有王恪的名声撑着,我的底气愈发充足,说起话来更是游刃有余。

「从前不是,但现在是。」

一场改天换地的阴谋,竟连王恪都下水了。

刘塬收下令牌,遣人为我新扎了帐篷,又命人在外寸步不离地看守。

我知道刘塬多疑,刚才那番话他只信了五分。

剩下的三分,他一定会派人去探并州各处关隘的虚实,相信王崇不会令我失望的。

而最后的两分怀疑是野心家的本能,亦是我要攻克的难关。

果然,三日后的夜里刘塬再次见我。

他终于信了我所言非虚。

但暗杀太子一事还需做得隐蔽,不能走漏风声,因此夜里他才派人带我去杀谢鼎。

谢鼎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预感不妙。

他挣扎着被名为帮忙实则监视我的匈奴一路拖到了营帐外的林子里。

然后我让那几个匈奴替我挖了个埋人大坑。

谢鼎十分聒噪,又喊又骂,我劝他省点力气,他不听反而骂得更凶了。

大坑挖好时,我将匕首刺进谢鼎的胸口,痛得他直接晕了过去。

这个位置,我不会记错。

「终于清静了。」

几位匈奴亦是感同身受。

做完这一切,我不着痕迹地将反绑着谢鼎双手的绳子割了道缺口,这才起身一脚将谢鼎踹进了坑里。

「埋吧。」

话毕,几人奋力填坑,片刻谢鼎就被彻底埋在了泥土之下。

王恪他们的人若循着沉香丸找到匈奴营帐埋伏在附近,必然能找到他,毕竟谢鼎一路上闹出的动静可不算小。

之后的日子刘塬仍旧将我关在营帐之中,直言事成之后还我自由。

我欣然应允,泰然处之。

又过了三日,刘猛终于忍不住来见我。

得知刘塬并未碰我,他便向刘塬讨我回去。

既然是盟友,刘塬不会再随意待我,但也不会让我落入他人手中,因此他拒绝了刘猛的提议,并当夜命我入帐侍奉。

不是刘塬,亦会是刘猛。

事已至此,清白二字与我再无缘分。

被逼以色事人,我终究走了与母亲同样的道路。

她一生都在泥潭里苦苦挣扎,临终前郑重嘱托我一定要护住自己,千万不要同她一样。

可我还是食言了。

母亲,你一定不会怪昭奴吧。

刘塬长得虽没有刘猛那般凶猛,但床笫之事仍十分野蛮。

我几经折磨却不能显露一丝不悦。

为了取信于他,我必须顺从。

恍惚间我想起,今日似乎是我的生辰。

没有母亲做的水引饼。

亦没有阮姣姣燃的孔明灯。

有的,只有跳跃的烛火和头顶昏黄的帐幔。

没想到,我也会有怀念阮姣姣的时候。

我自嘲地闭上双眼,将一切都抛之脑后,直至天亮。

自那晚起,刘塬又连着让我侍奉了三天。

起初我只是被动顺从,可乖巧的女人往往无趣,很快就会令人厌倦。

男人总是喜欢带刺的蔷薇,尤其是有权势的男人,因为这能激发他们征服的欲望从而彰显自己的成功。

我顺从他却又不让他轻易得逞,毫不掩饰对他的占有和强势。

他很是受用,不再将我拘在帐里,而是命我随身「侍奉」。

他处理军务,我替他研磨。

他出营狩猎,我伴他身侧。

跟在他身边我也大概了解了匈奴军营的情形。

刘塬虽然年轻却治下严苛。

他并不禁止匈奴士兵喝酒玩乐,但若是因为酒色误事便会直接取人性命。

因此所有人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巡防守卫,紧盯营中的风吹草动,并不敢真的耽于酒色。

而且匈奴最善兵法的将领且鞮胡排兵布阵,将营地围得铁通一般,严防死守。

我必须打乱他们给王恪和王崇制造突袭的机会。

好在刘塬对我的态度日渐改善。

他索取的时候愈发沉醉和温柔,闲时甚至会和颜悦色地同我谈笑。

我曾试探他,故意使性。

他竟也能耐着性子哄我。

从他纵容我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20

十月下旬,衰草连天,西风冷冽。

我以生辰为由想自己做一碗水引,刘塬允了。

虽然我近身伺候他,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做水引时,无论是跟着我的士兵还是厨子,都毫不避讳地盯着我手里的动作。

我全然不放在心上,坦坦荡荡。

做完后我自己吃了一碗,给刘塬备了一碗,只是他喜辣,我又给他备了一小盅辣油。

我给他送去时,他没有动作,一双向来阴郁的眸子静静看着那碗水引。

我知道,他怕我下毒。

于是当着他的面,将辣油放入水引中全部吃光我吃光,连汤都一滴未剩。

「单于既不信妾,妾何必留在此处,还是回先前的帐子,日日拘着吧。」

我面色冷硬,收拾碗筷,转身便走。

见我使性,他并未发怒,而是温声叫住了我。

「何至于此,再替我做一碗。」

「单于若想吃,让厨子做便是。」

我执意要走,他拽住我的手腕,语气稍软却不容置喙。

「做吧。」

我还是从了他。

煮第二碗的时候,我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又将发间的歪斜的簪子重新簪好。

水引出锅后我趁热给刘塬送了去。

当着他的面,我又尝了一口水引和辣油,才负气般地将两样一并推到他面前。

「单于这下可放心了?单于既与我家郎主结盟,又何必担心妾会害你?

「妾原以为与单于心意相通,可怜妾一片真心,到头来竟是自作多情了。」

见我语气埋怨,心中仍有郁气,他难得舒朗一笑。

「何必再气,我已知你心意。」

说着他吃了两口,许是觉得味道清淡,他习惯性地加了辣油。

吃完不久,等他察觉不对时已经整个人瘫倒在桌案边,只能给我一个愤怒的眼神。

毒药大多不能即刻毙命,只要刘塬残存着一口气大声呼喊,他的贴身侍卫和外面的士兵就会冲进来,届时我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我给他下的是迷药。

王恪命人替我打造了一支特殊的珍珠花蕊银簪,这迷药制成了米粒大小丸子,表面刷了珍珠粉又漆了金箔粉,镶在了银色花瓣的中央,看起来与真的珍珠别无二致。

煮第二碗的时候,我才将迷药下进了锅中,因为我知道若是清淡的水引,刘塬吃不了几口,药量不够便难以将他药倒。

但有了辣油就不一样,只要辣油够香,他通常能将水引悉数吃尽,汤都能下去半碗,这样足以让他不省人事。

而我,只是尝了一口,并无大碍,亦无任何不适。

趁刘塬完全失去知觉,我当即上前,取下身上的披帛于他身后抵着他的后背使出浑身解数将他勒至气绝。

昏迷中他本能地挣扎着却毫无力道,而我从始至终没有半点手软。

他断气那一刻,帐外突然传来刘猛等一干将领的声音,听着是来详谈何时反攻并州。

当刘猛掀帐进来时,刘塬正和我倒在床上,一上一下。

而我衣裳半褪,双腿毫无遮掩。

「单于,轻些……」

我捧着刘塬的头假意吻了上去,刘猛只瞧见刘塬正忙着缠绵悱恻的背影。

刘塬向来不喜被扰,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匆匆一眼刘猛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晚些再议吧。」

一群人立即会意,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单于真是食髓知味啊。」

「年轻人气血方刚,实属正常。」

刘猛烦闷地将看戏的众人遣散,扬言自己也要去挑个可人的汉人女子。

他的来日方长,怕是没机会了。

好险!

人走后,我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这关能过还多亏了刘猛。

我在帐中制造了些动静,待时间差不多了,一边出帐一边穿戴好衣裳,然后将刘塬的信物戴在自己的脖间。

那是第二代单于冒朔鸣镝弑父后留下的骨哨,他常以此哨声号令军队,不从者杀,是以匈奴军队对其唯命是从,他在位时匈奴空前强大,连大瑨都差点亡国。

因此这骨哨便成了后来历代单于的信物,对于匈奴而言,想当单于光有实力还不行,必须还得有能号令军队的骨哨。

如今,骨哨在我身上,见我如见单于。

营帐外不仅守着刘塬的两个贴身护卫巴巴尔和图塔以及一众匈奴士兵。

见到我胸前的骨哨巴巴尔和图塔脸色皆是一惊,没等他们询问,我先对负责传令的巴巴尔开了口。

「单于小憩,命各位将军申时前来议事,烦请即刻通传。」

随即我又对图塔说道:

「开战在即,单于命去劝服被俘的大瑨士兵,派你与我同去,护卫我的安全。」

他俩虽然应下,可目光却看向我身后的营帐,神色犹疑。

显然他们都疑惑骨哨为何在我手里,刘塬又为何突然派我去劝俘。

图塔率先开口:

「单于为何将骨哨给了你?」

「他将娶我为阏氏,这是他给我的信物。」

阏氏?两人微微一愣。

「二位不信我,不如二位亲自进去质问单于?」

我低声说着微微掀开帐幔露出刘塬以手杵头侧身躺在床上小憩的背影。

每日的这个时辰刘塬都会小憩,这是他的习惯。

见刘塬正睡着,两人也不是不识趣之人,想到他近来愈发与我亲密无间,白日也不顾及,娶我为阏氏也情有可原,于是该去通传的去通传,该陪我去劝俘的陪我去劝俘。

我刚走两步,帐外寻常监视我的两个匈奴又准备跟上,我当即停下脚步。

「日后不必跟着我了。」

刚才那一幕他们都看在眼里,见我伸手点了点胸前的骨哨,两人应声退去。

有骨哨在手又有图塔带路,我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关押大瑨俘兵的地方。

两千人,如今只剩下八百人。

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威逼利诱结果无一人归降,反而惹得他们群情激愤地咒骂我。

「叛国贼子,你枉为瑨人」

「你父母没教你如何做人?竟教养出你这般恬不知耻的女儿!」

「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早就动手打你了,赶紧滚!」

说到我母亲,我自觉不孝,竟连累得她身后还要受他人指摘。

可我却也不能怪他们。

在他们眼里我执迷不悟,与虎谋皮,为虎作伥,该骂亦该死,心火怒烧之下甚至有人脱了鞋子掷我。

见我不走,众人纷纷效仿,图塔只能无奈地挡在我的身前。

我盯着图塔的后颈,一边狼狈地理着被砸散的发髻,一边真挚地向他道谢。

「图塔,多谢!」

他没回头,身影稳若泰山,不愧是匈奴的第一勇士。

「奉命而为,不必客——」气。

他话还未说完,一支银簪便没入了他的脖颈上跳动的血脉。

一击毙命,唯娴熟而。

如此反转,在场众人瞠目结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目光在图塔和我身上来回转回,简直不敢相信凶猛彪悍的图塔就那么死在了我一个女人的手里。

时间紧迫。

我一边说明真实来意,一边捡起图塔的刀砍断各个囚笼的锁链。

图塔的刀锋利而坚硬,他自言是整个军营数一数二的宝刀。

我骗他来不仅是为了将他从刘塬身边调开,免得刘塬提前被人发现已经身亡,也是为了他这把无坚不摧的刀。

即便如此我砍断所有的锁链也费了不少的力气,频频震得虎口发麻,最终手痛得连刀柄都快要握不住,于是我将刀递给他们自己砍。

男人力气大,很快所有人都自由了,我带着他们悄无声息地从囚牢里杀出去。

清理完看守囚牢的匈奴,我让最精壮的士兵换上匈奴的军服,混入军营各处,其余人皆在此处等我信号。

而我只带了八百人里箭术最好的士兵李赢回了刘塬的营帐。

巴巴尔早已回来守在帐外,只是时不时与旁边的匈奴聊上几句,见我带了个大瑨士兵,又不见图塔,而我身上又有血迹他便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同他说我只劝服一人,至于其他人誓死不屈,肆意辱骂我和单于,图塔生气正忙着杀人泄恨。

巴巴尔悻悻点头,又挠了挠光亮得仅有一撮辫子的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身旁的李赢。

「匈奴如此优待你们,剩下的七百九十九个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这话是对李赢说的。

「人生须活在当下,应顺势而为。我也是听了女郎一席话才拨云见日。」

巴巴尔赞赏地拍了拍李赢的肩膀,劝他跟着匈奴好好干,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李赢点头称是。

马上就要到申时,巴巴尔本来还想再跟李赢唠几句,我实在没时间听他废话,便打断了他。

「单于一会儿还要和各位将领议事,先让他拜见了单于,免得一会儿误了要事。若是觉得这位郎君有缘,来日方长。」

巴巴尔顿时眨了眨眼,见我说得有理,便不再纠缠。

进帐后,我将刘塬的弩箭递给了李赢,然后将巴巴尔叫了进来。

「巴巴尔,单于叫你。」

片刻,巴巴尔掀开帐幔进来,只看见刘塬侧躺在床的背影僵硬如初,还没来得出声就被李赢一箭射中了咽喉,再一箭又射中了眉心。

将巴巴尔的尸体拖到一边,我们静静等待下一个猎物,如法炮制。

刘塬帐内的箭很多,足够我们射杀匈奴所有将领。

先是来得最早亦最年轻无畏的刘猛,然后是苦学汉人兵法谋略颇有所得的且鞮胡,再是与大瑨作战经验丰富的逐鞮落尸,最后是阴险狡诈不讲武德的屠各尔。

刘塬和他帐下最重要的大将都齐全了,没了他们匈奴各部为了争夺单于之位,只会再一次沦为一盘散沙,更不用说六夷等部族。

我跳上床,拔掉支撑着刘塬尸体的大小弓箭。

「真可惜,你都来不及恨我。」

话毕,我手起刀落斩下他的人头。

与此同时李赢已经斩下四位将领的首级。

我又取出刘塬帐中的鸣镝箭,让李赢朝天连射三箭。

鸣镝箭刺破帐篷冲向天际,挣破束缚已久的牢笼,随着三声尖啸声响彻四野,不明所以的匈奴士兵看向单于的军帐纷纷赶来。

潜伏在营中的俘兵趁乱杀了不少匈奴人,留在囚牢的俘兵兵分两路,一路去救被掳的女子,一路朝单于营帐杀来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而蛰伏在匈奴营帐附近的王恪和王崇带着八千大瑨精锐听见约定的三声箭响后亦势如破竹地杀了进来。

两军厮杀之时恰逢天狗食日,世界逐渐陷入黑暗,无论是大瑨士兵还是匈奴士兵手中的动作都不敢有半分犹豫和懈怠。

至暗时刻,众人胡乱搏杀,尸山血海,犹如人间炼狱。

我吹响了骨哨,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趁着这一瞬的安静,我中气十足地开口:

「单于和众将皆死,骨哨亦在我手,若想活命,尔等速速归降!」

匈奴士兵及大瑨士兵循声瞧来,只见太阳露出微光,我手持刘塬的人头立于帐前,身后的李赢一只手提两颗头,气场骇人。

首领惨死,反应过来的匈奴士兵纷纷丢盔弃甲。

王恪与王崇本就在前方杀敌,听见我的声音时亦惊讶地看了过来。

「约定好里应外合,林子和山坳里蛰伏了一个多月,还以为她不能成事,却不承想她竟做到如此地步,直接杀了刘塬和一干将领。」

「对了,那李赢是我派去保护太子的,如今站在她身后,看来她不仅救了太子,还救了大瑨被俘的将士。」

王崇本是稀有的天之骄子,少年英才,却也忍不住惊叹。

「大兄,你寻的这个女郎着实厉害。」

王恪闻言嘴角微翘,不紧不慢地撩起盔甲下的衣裳擦净了剑身上的血迹,目光遥遥看着那道凛然的身影如朗朗辰星,闪着莹莹光华。

「是吗,大兄也觉得自己甚有眼光。」

此战大获全胜,既救了太子,又一朝解了洛阳的危机,帝心甚悦。

为了永绝后患,王恪上书将匈奴各部全部拆解,迁徙到全国各处,加强与瑨人等各族的融合。

此外他亦列数我在匈奴军营的功劳上书为我请封平北将军,由我统领归降的三万匈奴士兵。

这是实打实的战功换来的,更何况是王恪亲自请封,皇帝当即允了。

我成了当朝品阶最高的女将,官至二品,圣上赐府,一时间风头无两。

至于李赢,杀敌有功,亦被封为冠军将军,官拜三品,协助我管理三万降兵。

事后我在匈奴军营的事迹被史官载入史册,亦被人编成故事在民间传扬。

——《瑨书》——

【永和二十三年秋,有女谢瑶,有美色慧,胆气过人,孤身入营,智取单于及诸将首,降匈奴三万人,出虏将士、女子千余人。帝甚悦,封平北将军。】

自此大瑨无人不识我谢瑶。

21

再见到谢渊是在大破匈奴的庆功宴上。

我曾向王恪打听他的下落,王恪说他奉命暗查太傅慕容翀私贩盐铁一案。

当时大臣们纷纷敬酒,我不胜酒力便逃到殿外吹风醒酒。

暖黄的宫灯下,雪夜里他一身狐皮大氅,内着赭红色纱袍,衬得他面色愈发白皙,而他脸上殷红的伤口,又为他平添了几分破碎之美。

看来他这案子查得十分曲折。

尚未进大殿他便一眼瞧见了站在檐下的我,然后疾步走了过来。

我的事他早已耳闻,因此并未过问太多,只神情关切地问我是否受伤。

「不曾有伤,王爷不必忧心。」

「王恪知你我有约后,便传信将慕容汐所做之事全部告诉了我。怪我大意,只顾着回宫复命,让她钻了空子。

「我走后,特意命府中人若是收到你留信便传信于我,只是没想到信到时我正受伤昏迷不醒,等我醒来却已经迟了。」

他简直要将自责二字写在脸上。

我不是矫情之人,当即宽慰他。

「世事难料,哪有那么多万全的准备,王爷切勿自恼。」

「王爷?」

他叹了一口气,神色愈发忧郁。

「你我竟生疏至此了吗……」

堂堂一个八尺男儿长得是风雅冷欲,清贵无双,如今做出这副样子倒像个被人抛弃的怨妇。

我承认我曾经对他说话大声了些,但对他凶蛮难道就是亲近吗?

我忍住了想骂他的冲动,无奈地提醒他。

「这是宫宴。」

我总不能当着皇帝的面不顾尊卑礼仪。

他后知后觉地点头,又问我曾经想用鱼符换什么。

从一个夏家狗奴到如今的平北将军。

想来,我想要的已经得到。

现在不会再有人敢随意地欺我,辱我。

哪怕是曾经将我踩在脚下的那些膏粱子弟如今见到我也得毕恭毕敬地作揖,称我一声将军。

所以,我将谢渊的鱼符还给了他。

「鱼符还你,换你一个许诺,等将来我想到要什么再同你讨。」

他握着被我焐得温热的鱼符,神色却有些晦暗不明。

「一言为定。」

论功亦要论过,当今陛下自言赏罚分明之君,因太子贪功冒进折损将士数千,他一道圣旨废了谢鼎太子之位,将其囚于金墉城。

虽是留了性命,却也成了皇室之耻,永不能翻身。

此外谢渊呈上太傅慕容翀私贩盐铁的证据,天子一怒当即下旨查抄太傅府,后又尽数清除其党羽,以致官场动荡。

太傅府被围之前,洛阳传出我委身匈奴,清白尽毁的流言,一时间甚嚣尘上。

虽是流言,却也是事实。

百姓心思纯善为我愤愤不平,但世家贵族中对我多有议论。

而就在此时,我身体不适,葵水未至。

私下请了医生验过后我的猜测被证实。

我怀了刘塬的孩子,已有月余。

当初,我也是这么来的。

毕竟我母亲只是谢家鲜卑奴的女儿,生来只能为奴,哪怕生得花容月貌得了家主赐姓,也不是谢家正经的女郎。

夏邺到谢家赴宴,酒后强占了我母亲,因夏邺是夏家未来的继承人,强占一事不了了之。

我母亲意外有了我,夏邺尚未娶妻,是原本不留我的。

是我母亲怜我无辜,是条性命,苦苦哀求,夏邺这才心软将我留下。

毕竟我是他第一个孩子。

他有意瞒住此事,谢家自然也没有声张。

于是我虽然姓夏,却生在谢家,长在谢家。

虽然没有父亲,但我母亲给足了我全部的爱。

因为有她,我从未惧怕过。

只是事与愿违,她生育我后,人人轻贱她,谢家也将她作为笼络人心的工具。

为了我过得好些,她从不拒绝,只是每每过后都要服用一碗绝子药,以致她身体不断衰败。

如果她没有病故,我还能长久与她相伴,也不用回那一门皆是丧良心的夏家。

身为奴婢为他族所生的私生女,我在谢家常被小辈欺凌,谢家的仆从也毫不避讳地对我指指点点,我曾无时无刻地恨过。

可我母亲常说,这是命,只怪她生而为奴又空有美貌,她与谢家不过是各取所需,所以总念叨叫我不要怨恨。

如今,我也面临相同的抉择。

虽然我腹中胎儿只是我和刘塬博弈的结果,但他始终无辜,降生到我腹中亦是他无法选择的命运。

若我恨刘塬,迁怒于他,大可一碗堕胎药下肚一了百了。

可我既不爱刘塬,亦不恨刘塬,与他结合不过是时势之下为了取信于他的被逼无奈。

既然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善缘也好,孽缘也罢,我也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至于将来如何,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为了能让孩子名正言顺地生下来,我上书告知皇帝我怀孕一事。

毕竟刘塬身为匈奴的首领,他的孩子自然也是匈奴血脉,孩子的降生不仅可以彰显皇帝的仁德,还能安抚二十余万匈奴人以及那三万匈奴士兵的心。

此事一出,朝野震惊,内外议论纷纷。

我知道这孩子的存在难免引起皇帝的猜忌。

为了保证此事顺利,我用了不久前向谢渊要的承诺,请他从旁帮我劝说皇帝。

知道此事时,他久久未能平复,眉头紧皱,脸色异常难看。

「一定要生?」

「嗯。」

「你可知生了他,这辈子你就再难婚嫁了?」

「我不在乎。」

谢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无话可说,当晚亲自进宫见了皇帝。

皇帝正犹疑时,王恪也来了。

三言两语之下皇帝便有了定夺。

一道圣旨赐下,念我仁慈淑德,愿产子以慰匈奴,特加封我为二品夫人。

流言瞬间平息,销声匿迹。

这孩子,也算是在皇帝那过了眉目。

听谢渊说,原本皇帝只打算赏些金银布帛给我,是王恪一力为我请封诰命。

为此,我备了薄礼特地去了王恪府上聊表谢意。

然而,王恪并未收下。

「你为大瑨舍身至此,这都是你应得的。

「这孩子的存在,亦有我的责任,你既决定留下他,务必教他忠君爱国。」

他一身绛紫色大袖衫,脚踩木屐,长身玉立于缀满繁花的玉兰树下,目光深静,言语恬淡,眼中不见半点轻视,身上亦没有那居高临下的迫人气势。

感受到他的尊重和理解,我心中也快慰了几分。

「谢瑶定不负郎君所望。」

随后他又命人送来许多兵书和典籍交给了我的婢女汀兰。

「如今你已是平北将军,麾下三万士兵,养胎期间不妨多加学习,也好将来担负起自己的职责。」

他作为大将军,亦是我的上级,提点我这些均在情理之中,于是我欣然应下。

「若有不懂,可来问我,将来身子重了不便行动,亦可遣人传信于我。」

他愿意教我自然是好,这大瑨没有比他更厉害的将才了。

「多谢郎君好意。」

他淡淡一笑,斜照的日晖落在他身上,为他这张丰神飘洒,眉目分明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恍若神祇。

慕容家菜市斩首那天,我去凑了热闹,却没有看见慕容汐。

听周遭的人议论才知,原来甲兵围府抓人时,慕容家的仆人如鸟兽四散,有的趁乱卷走了金银细软,有的趁乱杀人泄愤。

慕容汐死在了那天,不知是谁下的手,足足身中三十二刀,死状极其惨烈。

真可谓是人坏自有天收,天道报应不爽。

此后,我除了到营中巡视,就在自己府中安心养胎温书,看不懂时我会将问题一一记下,每月遣人送去王恪府上。

每次送去不过一夜,第二日就会收到王恪亲自写的答疑帖,随着帖子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些孕妇常用的点心零嘴。

他每次送的都是我当下想的,我知道我府中定有他安插的耳目,但他既然如此坦然,我也没有什么要藏着掖着的,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渊封了太子,作为生死之交,他无事时也常会来看我,眼见我肚子越来越大,替我担心生产的同时,他的眼神也愈发哀愁。

转眼到了临盆之际,孩子胎位有些不正,我难产昏了过去,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谢渊不顾所有人劝阻闯进了产房,厉声下令让医生和稳婆必要时去子留母,务必保住我的性命。

众人为难之际,王恪又带着大瑨有名的妇产医生杨建来了。

杨建不慌不忙,查看过情况后当即用汤药替我吊住气血,一手转胎术轻而易举地将胎位转了过来。

至此,生产变得十分顺利,不过一个时辰我便生下了一个女儿。

我看着襁褓中小小的人儿,只觉得心化成了一汪春水,顿时喜极而泣。

从此,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我知道谢渊是为我好,可他保大不保小的言论,着实让我气了许久,也骂了他许久。

至于王恪,他救了我们母女,我对他实在感激不尽。

知我生了个女儿,皇帝亲自赐名谢宥,「宥」一字,意味着大瑨对匈奴的宽恕和庇佑,他这是在提醒我勿忘初心。

谢宥生得机敏可爱,王恪很喜欢她,无事便来抱她玩耍,她与王恪亦是投缘,见之必笑。

谢渊也喜欢来看她,可谢宥仿佛知道谢渊差点让她没了性命,瞧见他总是哭个不停,弄得谢渊亦是哭笑不得。

谢宥两岁时,鲜卑已经吞并匈奴早前内迁时留下的北地草原,而鲜卑慕容部统一鲜卑六部,自恃兵力强劲大举进犯。

谢允和谢龑正在秦雍二州同联合了羌族氐族的叛军进行最后较量,是以皇帝命我和王崇带兵八万抵御鲜卑。

圣旨刚下,不知怎的王崇突然病得下不了床,最后同我去的人成了王恪。

谢宥太小,将她一人留在府中我不放心,可带着去打仗又十分不便,只好将她托付给谢渊照顾。

走的那天,谢宥在谢渊怀中故作坚强忍着泪迟迟没有落下,看得我一阵揪心。

见我不舍,她却反过来宽慰我,伸出小手摸了摸我的脸:

「阿母不哭,婠婠乖乖。」

谢渊一脸信誓旦旦。

「你放心吧,我定会照顾好她。」

除了他,我也没有其他可以托付之人了。

若是他连个女娃都护不住,那他这太子之位就可以不用坐了。

22

我擅长游击突袭,而王恪深谙用兵之道,多谋善断,能征善战,我们以战养战,在北境征伐一年,先后拿下平城,盛乐,渔阳,龙城等重要城池,逼得鲜卑节节败退,退守大泽。

大瑨临近春节,将士们都想打完仗回家过年,一时间士气高涨。

鲜卑见状,连忙投降,直言愿归顺大瑨,俯首称臣。

皇帝下旨,命王恪为和谈使者,由我从旁辅助,一同前往大泽详谈鲜卑投降事宜。

然而,和谈大典那天,鲜卑竟包藏祸心派人刺杀我和王恪,围剿我们带去和谈的兵马。

原来,鲜卑并非诚心谈和,只想破釜沉舟,借和谈大典除掉王恪和我。

刺客混在斟酒布菜的侍女之中对我们下手时,鲜卑首领的儿子慕容圭也带兵杀了进来。

王恪身手矫健,察觉到危险后抽出佩剑反将刺客击杀。

而我虽然侥幸躲开了,可对方武力高强,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缠斗间她准备将匕首刺进我胸口时,是王恪用酒盅击飞了她手中的匕首。

与此同时,一支冷箭朝他胸口射去,因着他救我侧了身子,箭只射中他的左肩。

他救了我,也幸运地避开了要害。

混乱中,我们的人马被剿杀得所剩无几,王恪当即砍掉箭羽,带着我一路杀了出去。

援兵尚未赶来,我们逃到了深山里,追兵穷追不舍。

而他受伤的肩上尽是黑血,箭上应是涂了毒,以致他走路都有些力不从心,可谓是寸步难行。

我搀扶着他走得好好的,他却突然将我推开。

「你自己走吧,不用管我。」

他向来温润明媚的脸煞白如雪,连说话都中气不足,我还从未见他这般脆弱过。

「你说什么胡话!」

我一时没忍住凶了他,事后又觉得后悔,他可是金尊玉贵的王氏嫡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竟对他大呼小叫。

「难道你想让婠婠没了母亲?」

他语气稍重。

提起婠婠,一下子击中我的软肋。

「郎君救我数次,我绝不可能丢下你。我若这般忘恩负义,又怎么教婠婠忠君爱国?」

他眉间微蹙,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我中了毒,走不远了,又何必拖累你。」

瞧着他肩头的伤,我脑中突然灵光乍现。

「我有办法,得罪了!」

眼见追兵赶上来还有段距离,我果断地撕开了他破损的衣服。

他不明所以,却也没有阻止我。

「忍着点。」

我拔去箭头,只听见他一声闷哼,然后用匕首在伤口上割了个十字放出毒血,然后又撕下衣袖,好在今日穿的是大袖衫,衣料足够替他缠住伤口上段阻止毒素上行。

曾经我中了蛇毒,夏若找来的医生就是这么替我处理的,然后才替我慢慢熬制解药。

其实他有解毒丸,只是夏若想让我多吃点苦头,不让他用罢了。

简单包扎完,我蹲下身径直将王恪背了起来。

「你……」

他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力气,堂堂八尺男儿被我背着还有些过意不去,良久才吐出三个字。

「受累了。」

我的力气是大,一半是因为我曾背过谢渊练出来的,一半是身处绝境逼出来的。

「应该的。」

凭着大概的方向感,我朝着我们驻军的方向在林中一路奋力狂奔,全然不顾树枝划破自己的脸颊和衣裳。

却不承想突然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被草木掩盖的洞穴中,摔得我和王恪五脏剧痛。

一时半会也上不去,我们干脆在这躲避追兵,好在阳光尚能透过洞口露出斑驳的光线。

王恪见洞中草木繁盛,认出几株能解毒的草药,我摘了让他吃了些,剩的用匕首剁碎一股脑敷在了他的伤口上。

他心态尚算乐观,自言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只有我愁容满面,生怕他渡不过这难关。

夜里,头顶的草木繁密,黯淡的月光透不下一点微光,我不敢生火,只得拿出火折子照一照洞中的情况。

有了火光我才发现一直沉默的王恪已然昏睡,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的脸和身体烫得惊人,可四肢却有些冰凉,整个人时不时打着寒战,看来是发了高热,情况不容乐观。

既不能生火又没有被子,无奈之下我只好将解开彼此的衣物,盖着衣衫用身子给他取暖。

想起当初谢渊不过被我看一下都那么难为情,也不知道王恪醒来会不会怪我玷污了他白璧无瑕,不可亵渎的身子。

许是累极了,我不知不觉也阖了眼,等我醒来时,天光大亮,洞口透出零碎细微的光亮,而王恪睡在我身侧正目光柔和地看着我。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

我猛地一个激灵撒开抱着他身体的手,一边扯过衣裳披上,一边解释缘由。

他但笑不语,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带着无声的滚烫,这眼神竟看得我心慌。

「郎君可好些了?」

我仓促地背过身穿好衣服,又连忙转移话题。

明明身处困境狼狈不堪又一脸倦容,他却依旧从容不迫,嘴角噙笑,躺在地上头枕手臂姿态分外闲适,如一座玉山横斜在我面前,哪怕是在昏暗的洞中都让人觉得他身上泛着莹莹白光,光彩照人。

「许是放了毒血又吃了些草药,松快了些。」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有人都以为我们遭了不测,李赢正想上报朝廷,我们刚好遇上出来寻我们的人马回到驻地,而那时已经是两日后。

刚将王恪扶进军帐中,他就吐了一口黑血便昏死过去,急得我赶紧叫军医来替王恪诊治。

军医看过才知伤口已经化脓溃烂,虽然放血延缓毒素上行的速度,但拖了两天他中的毒已经深入脏腑,再迟一天便将侵入心脉取人性命。

那些解毒的草药竟半点用处都没有。

仔细想来,他又不是医生,哪里识得什么草药,定是故意诓我的。

依军医所言,王恪中的毒很棘手,他虽然用了可解百毒的清心丸,又屡屡施针为其放血排毒,却仍不能将毒完全解掉。

「现在大将军的性命虽然保住,但他体内的余毒仍在慢慢侵蚀他的五脏六腑,余毒一日不解,他便一日无法醒来。」

军医面色凝重地收起银针。

「他现在还能撑多少日子?」

军医斟酌道:

「若是日日用药施针,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我必须在三个月内拿到解药。

「劳烦你妥善照顾大将军,我定会尽快寻回解药。」

「将军放心,在下自当尽心尽责。」

如今主帅昏迷,眼下只有我能主事。

鲜卑敢借和谈刺杀我军主帅,定然做好了要跟大瑨鱼死网破,血战到底的准备。

若我此时令全军攻打他们的守城,只怕就中了他们请君入瓮的圈套。

而且战事持久,一旦两军僵持必然会耗去许多时间,王恪等不了那么久。

我何不如将计就计。

既然他们想杀我和王恪,我便如他们所愿。

我放出大将军中毒身死,而我身受重伤卧床不起的消息,让李赢带着主力大军从巴林左旗撤至盛乐,一边丢盔弃甲,造成甲兵溃散四处逃逸的假象,一边命逃散的甲兵暗中占据交通要道和重要关隘,沿途埋伏。

为了将戏做得逼真,我甚至派了一队精锐,快马加鞭护送王恪的「尸体」回洛阳。

安排好一切,我带着先锋营和骑兵队从右侧的山脉中昼伏夜出一路轻装奔袭,翻过了大鲜卑山,绕过大泽潜伏在鲜卑屯兵大后方树林中。

眼下正值七月,大泽水草丰茂,林木苍茫,在草木中蹲守几日,我们终于摸清鲜卑军营取水的规律。

清晨先锋营中在取水点埋伏的人手制造了些动静转移了鲜卑士兵的注意力,然后又趁其不备用弹弓将迷药一一射入了水缸之中。

此事成后我当即又派人绕至鲜卑军营的东北侧的高地上,如今大湖刮的是东北风,待风起时,便将早已准备好的附满了迷药的棉絮随风而放。

而我和王恪手下的副将杨平安带着数十匈奴精锐杀掉了鲜卑在后方巡逻的人手,换上他们的衣服一路逼近鲜卑军营外围。

我们潜入军营时,后方鲜卑士兵正吃着午饭,见漫天棉絮纷纷抬头张望,有人想起身将此异象上报,却浑身瘫软昏了过去。

至此鲜卑的守卫已然崩溃。

任凭慕容圭等人再狡诈也料不到我敢青天白日地偷袭鲜卑军营。

我们找到了主帐的位置,若无其事地巡逻,隐隐地我听见帐中传出争论之声。

「王恪已死,大瑨军心不稳,兵卒四散丢盔弃甲,我们为何不趁势出击杀进洛阳?」

「兵不厌诈,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圈套?」

「那妇人不过有些小聪明,没了王恪,我们的先锋随便一探,她就吓得一路逃窜,如今被逼得只能退守盛乐,已然成不了气候,你们怕她做甚?」

「轻敌是兵家大忌!」

「我们和谈刺杀不就是为了现在?等大瑨收到战报又派王崇那样难缠的人来,我们岂不是白白错失良机。一旦入冬,草木凋零,若是来年春天再碰上大旱,我们根本耗不起!」

极力反对的是慕容圭,看来他真是异常警觉。

里头还在争论,一刻过后,鲜卑士兵已经倒成一片,当然也有没吃饭,又察觉棉絮有问题的幸运之人。

他们匆忙地奔向主帐,却被我们截杀在外。

听到动静,帐内的人冲出来查看情形,却被杨平安一一射杀,只留了两个活口,慕容圭和鲜卑首领慕容頔。

任凭二人再如何悍勇,如今也只能倒在地上瞪着眼睛看我。

因为我们也在箭上涂了毒,我请军医专门配的,既要发作得又快又痛,又不会立即毙命。

挟持慕容頔和慕容圭父子后,鲜卑士兵却听其号令誓死不降,显然他们料定了我们暂时不会杀他们。

捂住口鼻的鲜卑士兵一拨又一拨地围了上来,我们杀得很是吃力,每个人都负伤累累。

就在我们快坚持不住死得只剩我和杨平安时,我们埋伏在后方的人终于杀了进来。

在鲜卑军营厮杀两日,尸体堆积如山,终于拖到李赢带着主力回来。

他们来时已经铲除了鲜卑的先锋营和沿途的驻兵,如今正是锐不可当,所向披靡之时。

鲜卑兵败如山倒,我命人搜查无果后,当即逼问慕容頔父子解药在何处。

「我就知道王恪没死,你休想知道解药在哪!」

慕容圭说得是咬牙切齿,恨不得与王恪同归于尽。

「我儿说得对,要死也得王恪给我们陪葬!」

慕容頔也十分硬气,或许这就是胡人骨子里的血性吧。

虽然时间只剩半月,但我等得起,人性自有薄弱之处。

我没有同他们多费口舌,而是两人分别关了起来,等他们先享受一下毒发的痛苦。

每每他们想自杀都被我们的人拦了下来,是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三日后,我分别派李赢和杨平安趁他们毒发时去见了二人,告诉他们解药只留一颗,说出王恪解药的,不仅能活,还能做我大瑨的功臣。

为了得到唯一的解药,二人不再顾念父子之情纷纷交代解药是苦碟子、鬼子姜、天荞麦和小叶落藜。

虽然两人所说一致,军医查过古籍后也说这个几味药的确对症,但汤药熬制好后我还是命人给慕容頔父子灌下两碗,才让王恪用药。

服了三顿药王恪便醒了,为了清除余毒,军医又让他连服了七日。

王恪彻底痊愈后,我将慕容頔和慕容圭交给了王恪,二人尚未解毒,此时已经因为毒发不成人样。

当着二人的面,王恪一席话杀人诛心。

「古有霍将军封狼居胥,你何不效仿之?」

此话王恪是对我说的,我与慕容頔父子同样惊讶。

「那郎君呢?」

他才是主帅,要去也是他下令才是。

「我身子未愈,不良于行,便在帐中等你吧。」

说着他又卸力倚靠在床头,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我心中暗骂他诓鬼呢,军医都说他好了,他这摆明了是要将功劳让给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再察觉不到就真成痴儿了。

不过他愿意如此,我又何必推诿,遂下令进军鲜卑祖地——鲜卑山嘎仙洞,并在此举行祭天仪式当场斩杀慕容頔父子,封鲜卑山为大瑨领土。

至此,鲜卑彻底纳入大瑨,朝廷得知后设鲜卑都护府,命李赢统领鲜卑降兵四万镇守于此,而我和王恪带领大瑨六万士兵归朝。

班师回朝后皇帝龙颜大悦,加拜王恪为大慕容大将军掌全国军政大权,又封我为定远侯,食邑八千户,李赢和杨平安等人亦有封赏。

我去东宫接谢宥时,谢宥正用毛笔在谢渊脸上画乌龟,我不晓得是她放肆,还是谢渊将她宠得过于大胆。

好在,是后者。

如今谢宥虽嘴上不饶谢渊,但与谢渊已是分外亲近。

见面时,谢渊仍是将我打量了一番,见我容光焕发,四肢齐全,他这才满脸欣慰。

「我每日都在担心,生怕谢宥哪天收不到你的家书哭死。」

我哭笑不得,低头去看手里牵的小人。

「婠婠常哭吗?」

她慌忙摇头,一脸嫌弃地盯着谢渊。

「明明是他自己愁得要落泪,有王舅父在,母亲自会无碍,婠婠才不担心。」

被小孩点破,谢渊脸上有些挂不住,本来他还想拉我多坐一会儿,可谢宥许久不见王恪,很是想他,非拉我去见他,我只好先带谢宥去了王恪府上。

去时王恪正在沐浴,我和谢宥在他府里玩着等他,我正想着事,回神一看,王恪满园的娇花被谢宥糟蹋得一片狼藉,七零八落,好不凄惨。

王家的仆人瞧见也不阻拦半分,立在原地面色不改,稳如泰山。

没想到这孩子一年多未见,竟被谢渊养得如此顽皮跳脱。

我只能暗自感叹王家的仆人素质太好。

王恪出来时,正瞧见谢宥在采花编花环,我觉得不好意思,想说明日赔给王家,却不想他开口便是称赞。

真是我多虑了。

我默默咽下要赔钱的话,庆幸自己省了一笔。

午间,我坐在王恪的书房里看书,王恪陪谢宥在花圃里玩了半晌,直到谢宥困意袭来被下人抱去午睡,他才又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来见我。

说实话,他刚才陪谢宥的模样真像一个慈父。

「多谢郎君对我们母女的照拂,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只要我能办到,郎君只管开口。」

他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用绯红的唇轻轻抿了一口盏中的茶这才抬眸看我,眸光潋滟。

「我府中缺位主母,不知你能否替我解忧?」

我?

是要我帮他做媒吗?

「我并无相熟的贵女可以给郎君相看,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恪险些呛了口茶水,差点有失风度,放下茶盏正色道:

「我是说,你嫁我。」

我再敬重他也忍不住面色不虞。

「郎君出身尊贵,又权倾朝野,天下之大,美人万千,郎君要什么的女子没有,谢瑶敬重郎君,郎君又何必消遣我?」

王恪面露不解。

「我如何消遣你了?」

「我曾委身他人,又生育一女,自知配不上郎君这等金尊玉贵之人。」

王恪不以为意地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这并非你的过错,如今你战功赫赫,封侯拜将又身有诰命,进我王家门绰绰有余,如何配不得?」

他走至我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两人近在咫尺,我甚至能闻他身上雪松清冽沉稳的熏香,入目便是他微敞的衣襟和如玉的胸膛。

他微微低头,声音落在我的耳边激起一阵酥痒。

「更何况我心悦你。」

见我不语,他又伸手捏住我的下巴逼我同他对视。

「还是说你真的妄自菲薄?若真是如此,倒是我错看你了。」

倏地抬眸,我的视线赤恍恍地撞入他深邃而温热的眸中,看得我暗自心惊。

自觉气氛有些暧昧,我连忙后退了两步。

他不以为意地拢了拢披着的外衫,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光华内敛,气质斐然。

世家贵族最重脸面,王家更甚,我如今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山野里得势的暴发户,又非清白之身,就算进了王家门依旧为他们不齿。

我讨厌世族的钩心斗角,扒高踩低,我一人尚且逍遥快活,又何必去自找不快。

当然我没有把话说得如此难听,毕竟王恪是我敬重的人。

「并非我妄自菲薄,就算郎君真心娶我,王家人未必会真心待我。」

他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薄怒,显得白皙透亮的脸氤氲着一抹酡红,连说语气也稍重了几分。

「我娶我的妻,与他人何干?

「即便没有我,以你的性子也绝对吃不了半点亏,更何况我还没死,谁敢置喙你半分?

「你要明白,如今你的身份,该是王家求着你嫁。」

王恪眼中尽是无奈,估计他这辈子对谁都没这么苦口婆心过。

事情怎么就突然往奇怪的方向发展,我正思索着,身后一个小人突然冲进来抱住了我的腿,嘴里不依不饶地喊着:

「阿母嫁吧,嫁吧。婠婠也想让王舅父当阿耶!」

王恪瞧着谢宥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仿佛二人早已串通好一般。

我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那……我考虑考虑?」

23

几天后谢渊急匆匆地来我府上见我,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原来是谢宥无意中说漏嘴,他知道了王恪求娶我的事。

见我还没有答应王恪他才稍微缓和了脸色。

「谢瑶,你等等我可好。」

他抓着我的袖子,语气殷切而卑微。

一个雍容清贵的太子,何至于此?

「谢渊,你别告诉我,你也心悦我。」

他眨了眨眼,状似无辜。

「我……我有这么不明显吗?」

依他所言,从雍州到洛阳一路历经生死,他早就对我有了感情,只是一直不敢说出口,生怕我拒绝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更何况我阴差阳错生了个女儿,如今他又是太子,皇帝是不会同意他娶我做太子妃的,毕竟一旦将来他登基,我便是皇后。

皇室不可能要一个有污点的皇后。

可听说王恪要娶我,他就坐不住了。

因为我一旦答应,他就没机会了。

谢渊很好,但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真难想象有一天要跟他做夫妻。

所以我拒绝了他。

谢渊失落地走了,谢宥觉得他十分可怜,一路宽慰,最后还将他送回了东宫又开解了几天。

从东宫回来后,夜里谢宥窝在我怀里玩弄我的头发,见她尚无困意,我想起她在王恪府上那句话,忍不住又问她:

「婠婠为何想要王舅父做阿耶?」

若婠婠真的希望王恪做父亲,那我答应王恪也无妨,总归是搭伙过日子,若王家真要生事端,我也不怕。

婠婠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因为阿母喜欢王舅父!所以婠婠想让王舅父做阿耶,这样他就可以一直陪着阿母啦!」

这,这孩子胡说什么?

我何时喜欢王恪了?

「婠婠,休要胡说,阿母很敬重你王舅父。」

婠婠觉得我冤枉她,嘟着嘴转过身,仰头看着我,天真的眼神却充满审视。

「可是阿母你见了王舅父会害羞欸!」

是吗?

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

也许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是没想到点破一切的竟是谢宥这个小屁孩。

王恪将聘礼送来的那日,洛阳城里炸开了锅。

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我也坦然地收下了聘礼。

一时间,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喜的是, 有此良缘百姓真心为我高兴。

愁的是,王恪名花有主碎了一地芳心。

成亲那日, 满城红装,万人空巷, 鼓乐齐响,声势浩大。

谢宥拉着郁郁寡欢的谢渊坐了主桌, 谢渊喝得酩酊大醉。

「情之一事, 迟了一时便是迟了一世, 有缘未必有分。」

他自顾自地喃喃低语,看得谢宥频频摇头,随即又叹了一口气。

可惜, 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虽小却也知道,感情之事, 不可强求。

只盼着将来有个女郎,能将她太子舅舅被掏空的心填起来。

成亲后我发现王恪的屋里挂着许多画, 一幅一幅都是我。

有我灯会杀人时凌厉而沉稳的样子,也有我提着刘塬的头气势凛然站在匈奴营帐前的样子,有我怀着谢宥在庭院午睡的样子,也有我披着衣衫无措地瞧着他的样子……

他还有两个精致古朴的锦盒, 一个里面全是我写给他求教的信笺,字迹工整而很普通, 他却一张一张叠好珍藏了起来。

还有一个装的都是谢宥用草编了送给他的小玩意儿。

瞧见这些, 我只觉得心突然被填得满满的,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竟有人如此珍视我。

从前我只道王恪此人是光风霁月的君子, 现在我才知这人满腹算计, 不知何时就对我志在必得。

至于夏邺,他从不在意我,他只对夏若说,留我一命即可。

王恪替我绾发时,我忍不住问他。

「你何时对我有意的?」

他一边梳着我的长发, 一边望着铜镜中的我, 眼底浸染着明媚而柔和的笑意,清浅却如春日拂过的微风。

「初见只觉惊艳,匈奴一役再见倾心。」

相识以来,一直是王恪主动, 我被动接受。

如今我与他也算心意相通, 于是我难得地主动了。

他很是喜悦。

红烛照窗,夜色深沉而磅礴, 烛火温柔而缱绻。

一树葳蕤的梨花无言中压倒了娇弱的海棠。

原来,被人爱着是这样的感觉。

婚后不过三月我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 我为王恪生下一子, 取名王曜。

王氏大喜, 在洛阳城中摆了三日的流水宴。

不久后皇帝赐婚,谢渊娶谢家嫡女谢笙为太子妃,两年一晃, 谢笙为谢渊诞下一子, 取名谢璟。

五年后谢渊登基,不听众臣劝阻封谢笙为淑贵妃,终生未立皇后。

他道:

「割肉之恩, 相救之情,朝夕难忘。即便你忘了,朕会记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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