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无人岛上建了个木屋,朋友都笑我,谁知下面有沉船宝藏
一
高铁站的顶棚是巨大的白色肋骨,漏下傍晚时分潮湿而黏腻的城市光晕。
雨丝被风卷着,斜斜地打在玻璃幕墙上,洇开一团团模糊的水渍,像无数双哭肿的眼睛。
我站在出站口,看着电子屏上滚动的车次信息。G1748,来自邻市,晚点十分钟。
手机在掌心沁出薄汗。
我点开那个订票软件,页面还停留在两小时前我帮江川查询车票的那一刻。
“常用同行人”的列表里,第一个是他自己,第二个,是我。
第三个,备注是“小安”。
头像是个年轻女孩的侧脸,在阳光下笑得像一颗饱满多汁的橙子。
我认识这张脸。
安若瑜,江川建筑设计院里去年新来的实习生,今年刚转正。
江川提过她,说她有灵气,像刚出校门时的他。
我当时还笑着说,那可得好好带,别让人家小姑娘被甲方磨没了锐气。
现在想来,我的宽容,像个笑话。
风从出站口的自动门缝隙里灌进来,我下意识地裹紧了风衣。
冷意不是从皮肤渗入的,而是从心脏最深处,沿着血管,一寸寸冻结了四肢百骸。
我没有哭,甚至没有愤怒到发抖。
我的情绪像被瞬间抽干了水分,只剩下一具坚硬的、逻辑清晰的躯壳。
我是个做了十年非诉业务的律师,专攻合同法。
我习惯了在任何突发状况面前,第一反应不是情绪宣泄,而是搜集证据,评估风险,制定方案。
婚姻,在我看来,是所有合同里,最复杂也最脆弱的一种。
七年。
我们的合同,已经履行了七年。
广播里传来G1748次列车即将进站的温柔女声。
人群开始骚动,像退潮后重新被浪花覆盖的沙滩。
我看着那条长长的、通往站台的白色走廊,灯光明晃晃的,有一种手术室般的冰冷。
江川将从那道白光里走出来。
而我,将以一个债权人的身份,去迎接我违约的债务人。
二
时间倒退四十八小时。
那是个周末的清晨,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斑马线一样的光影。
江川还在睡,他最近接了个新项目,忙得脚不沾地,难得能睡个懒觉。
他呼吸均匀,眉宇间还带着一丝疲惫。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去厨房煲汤。
他妈妈上周刚来过,又提了孩子的事。我们结婚七年,一直没动静,去医院查过,是我身体的问题,很难受孕。
老太太没说什么重话,只是临走时,塞给我一个温润的旧玉坠,说:“这是传给媳妇的,你戴着,养养身子。”
玉坠贴着皮肤,凉意阵阵。
那凉意,是无声的催促,是沉甸甸的期待。
我把乌鸡、红枣、枸杞放进砂锅,小火慢炖。厨房里很快弥漫开温暖的香气。
这就是我想要的婚姻生活。
不是什么轰轰烈烈,就是在这样一个个具体的、充满烟火气的早晨里,感受时间的流淌。
江川醒了,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好香。”
“快好了,去洗漱吧。”
他蹭了蹭我的脖子,像只大猫。
“老婆,我后天要去邻市出差,两天,帮我看看票?”
“嗯。”
我擦干手,拿起他的手机。他的手机没有密码,或者说,密码我一直知道。
打开订票软件,就是那一瞬间。
“常用同行人”。
小安。
安若瑜。
砂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钻进鼻腔,却让我一阵反胃。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潜水员,毫无防备地被瞬间拉出深海,巨大的压力差让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
但我没动。
我甚至很冷静地退出了软件,把手机放回原处。
我对自己说:陈婧,别慌,这可能只是工作需要。
工作需要,会成为“常用同行人”吗?
工作需要,会有一个那样亲昵的备注吗?
我回到厨房,关了火。
一锅精心熬制的汤,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
那两天,我像一个最专业的侦探,不动声色地搜集着信息。
我没有查他的微信,那是侵犯隐私,也是给我自己留的最后一点体面。
我只看那些公开的、或者他授权我看的。
他的朋友圈,安若瑜几乎每一条都点赞。
他公司的,上个月的团建照片,他们挨着站在一起,笑得很开心。江
川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但他那天笑得格外灿烂。
他的车里,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有一支我不用的护手霜牌子,蜜桃味的,很甜腻。
还有一张电影票根,是上上周三下午的场次,一部爱情片。
那天,他告诉我他在公司加班。
证据链,正在一条条闭合。
我像在法庭上陈述案情一样,在脑子里冷静地罗列着: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刀刀剖开我们七年婚姻温情脉脉的表皮,露出底下溃烂的肌理。
我没有质问他。
我在等。
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个让他无法辩驳的场景。
就像现在,在这人潮汹涌的高铁站。
一个公共场合,一个不适合歇斯底里,只能用理智对话的地方。
三
列车滑进站台,像一头温顺的钢铁巨兽。
江川随着人流走出来,穿着一件深灰色风衣,身形挺拔。他一眼就看到了我,脸上露出熟悉的、温暖的笑容,加快了脚步。
“怎么来接我了?下这么大雨。”
他伸手想接过我的包,顺便拥抱我。
我退后了半步,一个微小的、但足够清晰的距离。
他的手停在半空,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了?”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没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机递给他。
屏幕亮着,停在那个订票软件的界面上。
“小安”,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瞳孔里。
他的脸色,一秒之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慌乱,最后变成一片灰败。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想说什么,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围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们的世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我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一份明天要开庭的案卷。
幸运飞艇预测 “婧婧,你听我解释……”
“在这里?”我环顾四周,“你想在这里解释,一个二十七岁的女实习生,如何成为了你一个三十五岁已婚男人的‘常用同行人’?”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他最脆弱的神经上。
他闭了嘴,垂下眼帘,像个被当场抓获的罪犯。
我们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馆,挑了最角落的位置。
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开门见山。
“……没有开始,就是,就是工作上带她比较多,她一个小姑娘刚来,什么都不懂。”他的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
“江川,”我叫他的全名,“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法官。但如果你选择用这种方式对我,那我只能切换成工作模式。现在,我问,你答。不要有任何情绪化的辩解和修饰,只陈述事实。”
他抬起头,看着我。
我的眼睛里,没有泪,没有怨恨,只有一片冰冷的、公事公办的平静。
他 शायद 被我这副模样吓到了。
“……大概,三个月。”他终于放弃了抵抗。
“到哪一步了?”
他沉默了。
“回答我。”
“……我,我对不起你。”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打断他,“道歉是情感层面的东西,我现在需要的是事实层面的信息,这决定了我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所以,到哪一步了?”
他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弓下腰。
“……都,都有了。”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此刻听来,却像一首哀乐。
我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
“好,我知道了。”
我放下杯子,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和一本便签。
“现在我们来谈谈解决方案。”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解决方案?”
“对,”我说,“任何合同违约,都有解决方案。A,解除合同,进行清算。B,变更合同条款,增加违约责任,继续履行。”
“你想……离婚?”他的声音在发抖。
“这是选项A,”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给你二十四小时考虑。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给我你的答案。如果你选择A,我的律师团队会尽快联系你。如果你选择B,明天,带上安若瑜,我们三个人,一起谈。”
他完全懵了。
“带上她?你见她干什么?这是我们俩的事!”
“不,”我纠正他,“从你违约的那一刻起,这就不是我们俩的事了。她,是这个违约事件里的关键第三方。我需要了解整个事件的全貌,评估风险,才能决定新的合同条款该如何拟定。我不是去跟她吵架,也不是去羞辱她,我是去了解我的‘交易对手’,以及我这份‘合同’未来可能面临的潜在风险。”
我把话说完,站起身。
“明天下午六点,我在这里等你们。”
我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他一眼。
走出咖啡馆,冷风夹着雨水扑面而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雨水的腥气。
我没有回家,而是沿着街道一直走。
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风衣,很冷。
但我的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朋友们都说我冷静得可怕。
她们说,遇到这种事,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至少也要把他打一顿,把那个女的揪出来撕一顿。
可我觉得,那很脏。
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一地鸡毛,在歇斯底里中丧失最后的体面,太脏了。
我不是善良,我只是不喜欢脏。
婚姻这间屋子,如果只是灯泡坏了,可以修,可以换。
但如果地基塌了,还非要住在里面,那就是自欺欺人。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去勘探一下,这地基,到底塌了没有。
四
第二天下午六点,我准时到了咖啡馆。
江川和安若瑜已经在了,坐在同一个角落。
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看起来干净又脆弱。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像个等待审判的学生。
江川坐在她旁边,脸色憔ย悴,眼下有浓重的黑影。
我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
我没有看江川,目光直接落在安若瑜身上。
“安小姐,你好。”
她身体一颤,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立刻低下。
“……江太太,对不起。”她的声音像蚊子哼。
“你不用对不起我,”我说,“你是成年人,他也是。你们做的任何决定,都应该由你们自己承担后果。我今天请你来,不是来听你道歉的,也不是来指责你的。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诚实回答。”
她点了点头。
“你喜欢他什么?”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愣住了,看向江川。江川的表情更加痛苦。
“看着我回答。”我的语气不容置喙。
她转回头,咬着嘴唇,想了很久。
“……他很稳重,会教我很多东西。在他身边,我觉得很有安全感。他……他身上的光,很明亮。”
明亮。
我心里咀嚼着这个词。
是啊,江川在我面前,总是说累,说压力大,说自己像个被掏空的黑洞。
原来,他把所有的光,都给了别人。
“他告诉你他已婚吗?”
“……嗯。”
“他承诺过会离婚娶你吗?”
她摇了摇头,眼圈红了。
“没有。他说,他很爱他太太,只是……只是生活太平淡了,压力太大了,他需要一个可以呼吸的地方。”
我看向江川。
他把头埋得更低了。
一个可以呼吸的地方。
原来,我和他共同经营的那个家,那个七年的婚姻,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法呼吸的密室。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但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最后一个问题,”我看着安若瑜,“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是希望他离婚,和你在一起,还是只是享受这段关系,不求名分?”
安若瑜哭了,眼泪一颗颗掉下来。
“我不知道……我一开始没想那么多,可是后来……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江太太,我知道我很坏,我破坏了你们的家庭,你骂我吧,打我也行。”
“我不会骂你,也不会打你。”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推到她面前。
“我说了,这是你们两个成年人的选择。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完成我的尽职调查。”
我把目光转向江川。
“现在,轮到你了。你的选择是什么?A,还是B?”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得厉害。
“B。婧婧,我选B。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幸运飞艇预测
“机会不是求来的,”我说,“是挣来的。你选B,可以。但合同条款,必须重拟。”
我转向安若瑜,她的眼泪还挂在脸上。
“安小姐,谈话结束了。从今天起,你和江川,不能再有任何工作以外的联系。如果工作必须接触,需要有第三人在场。你们所有的联系方式,微信、电话,全部删除。你能做到吗?”
她愣愣地看着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说,“你可以走了。”
她站起身,对我和江-川各鞠了一躬,然后仓皇地跑出了咖啡馆。
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沉默像浓稠的墨汁,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
“为什么?”很久之后,我问他,“为什么要选B?你不是觉得,我们的生活,让你无法呼吸吗?”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和狼狈。
“因为那个家,才是我的根。那间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我们一起挑的。那个砂锅里的汤,只有你能炖出那个味道。我妈给你的那个玉坠,她只认你这个儿媳妇。”
“我以为,我只是出去透了口气,很快就能回去。可我没想到,这口气,差点把整个房子都烧了。”
“婧婧,我错了。我把一时的迷恋,当成了氧气。可现在我才明白,你和那个家,才是我赖以生存的空气。没有了空气,我根本活不了。”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我心里来回地割。
很疼。
但那些被冻结的情感,似乎也开始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江川,”我说,“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也是给我自己这七年一个机会。”
“但是,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很难重建了。它就像一面摔碎的镜子,就算拼起来,也全是裂痕。”
“所以,我们不能再依靠虚无缥缈的信任和道德。我们需要规则,需要白纸黑字的契约,来约束我们接下来的行为。”
“这听起来很可笑,很冷冰冰,但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如果你同意,我们就继续。如果你觉得,婚姻不该是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民政局。”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痛苦,但最后,都化为了一种决绝。
“我同意。”他说,“无论是什么样的规则,我都同意。”
五
我真的起草了一份协议。
《婚内忠诚与财产补充协议》。
我花了一个通宵,写得比我做过的任何一个IPO项目尽调报告都要详细。
协议分为四个部分。
第一部分:事实陈述。客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陈述了江川在婚姻存续期间,与安若瑜发生不正当关系的事实。
第二部分:忠诚义务重申。明确规定了双方在未来婚姻生活中的忠诚底线。包括但不限于:不得与第三方发生任何超出正常社交距离的接触;不得隐瞒个人社交状况;晚归、出差等行程需提前报备并获得对方同意。
第三部分:财产约定。江川自愿将其名下所有婚前财产,包括一套公寓和部分股权,转为夫妻共同财产。他所有的收入,包括工资、奖金、分红,全部汇入我们新开的联名账户,由我统一管理。每月,我给他定额的零用钱。所有大额支出,需经我书面同意。
第四部分:违约责任。若江川再次违反忠诚义务,一经发现,他将净身出户,并需向我支付巨额的精神损害赔偿金。
我把协议打印出来,一式两份,放在餐桌上。
江川下班回来,看到那份协议,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拿起来,一页一页地看。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坐在他对面,平静地喝着水,像在等待一个客户审阅合同。
我知道,这份协议,是对他尊严的一次彻底碾压。
它冰冷、苛刻,充满了不信任。
它把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温情,都用法律条文框定了起来。
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把协议撕掉,摔门而去。
但他没有。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伤。
“婧婧,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
“不然呢?”我反问,“你希望我怎么样?像我妈那一代的女人一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为了孩子,为了家庭,忍一辈子?还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哭着求你不要离开我?”
“江川,时代变了。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忠诚不是选择,是合同条款。”
“你违约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修复漏洞,增加违约成本,防止你再次违约。这很公平。”
他沉默了。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我们两个人的脸,都模糊在昏暗的光线里。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签。”
他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划破纸背。
签完,他把笔放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在椅子上。
那一刻,我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我们曾经那么相爱。
我们曾经以为,我们的婚姻,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
可现在,我们却需要用这样一份冰冷的协议,来维系它不至于分崩离析。
我拿起属于我的那份协议,放进包里。
“明天,我们就去把财产过户和公证办了。”
说完,我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了堤。
我把脸埋在膝盖里,放声痛哭。
为我死去的爱情,为我这七年的青春,也为我们面目全非的婚姻。
我就像一个在无人荒岛上遭遇海难的幸存者。
四周是茫茫大海,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只能靠自己,用残存的木板和工具,一点一点地,搭建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木屋。
朋友林律师知道了这件事,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婧,你是不是疯了?这种男人你还留着过年吗?直接让他净身出户滚蛋啊!你搞这么个协议,是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监管他下半辈子的狱警吗?你不累吗?”
我靠在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累。”我说,“但比起推倒一切重来的未知,我更害怕那种一无所有的感觉。”
“我建这个木屋,不是为了困住他,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我想看看,这片废墟之上,到底还能不能开出花来。”
林律师在那头叹了口气。
“你啊,就是太理智,也太执着。行吧,这是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但是记住,任何时候,只要你想拆了这破屋子,我随时帮你递锤子。”
“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的朋友们,都觉得我傻,觉得我在自讨苦吃。
她们笑我,在婚姻的孤岛上,竟然还妄想搭建一个木屋,而不是赶紧造船逃生。
可她们不知道。
有时候,沉船的下面,或许还埋着宝藏。
我只是,想再潜下去一次,看个究竟。
六
协议生效后的第一个月,我们家里的气氛,像极地一样冰冷。
我们说话,仅限于必要的交流。
“我今天加班,大概九点回来。”
“嗯,知道了。”
“这个月的物业费该交了。”
“好,我明天处理。”
江川严格遵守着协议上的每一条。
他的工资卡、奖金,一分不差地打入联名账户。
他每天的行程,会提前用微信发给我。
他删除了安若瑜所有的联系方式,并且主动申请调离了原来的项目组,避免和她再有任何接触。
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精准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
我们之间,没有争吵,也没有温情。
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
我妈来看我,察觉到了不对劲。
“跟江川吵架了?”
“没有。”
“那你俩怎么跟陌生人似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我不能告诉她,她的好女婿,那个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男人,出轨了。
我更不能告诉她,我和她的女婿,现在是靠一纸协议在维持着婚姻。
老一辈的人,无法理解这些。
在她们的观念里,婚姻就是“忍”。丈夫犯了错,妻子就该大度地原谅,为了家庭和睦,粉饰太平。
可我不想忍。
我想建立新的规则。
我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我接了两个大案子,每天忙得像个陀螺。
加班,开会,出差。
我用工作,来填满所有的时间,不让自己有空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有时候深夜回家,江川已经睡了。
书房的灯还亮着,桌上放着一杯温好的牛奶。
有时候我早上起晚了,他已经出门了。
餐桌上,有他做好的三明治和煎蛋。
我们像两条在同一屋檐下运行的平行线,互不打扰,却又在某些细微的节点上,保持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那天,我因为一个案子,跟对方律师在电话里吵得不可开交。
挂了电话,我气得浑身发抖,把文件狠狠地摔在桌上。
江川从书房走出来,默默地给我倒了一杯水。
“别气了,”他说,“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我没理他,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地帮我按揉着太阳穴。
他的手指,温暖而有力。
是我熟悉的,能让我安心的力道。
我的身体,在那一刻,瞬间僵硬了。
自从出事以来,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亲密的身体接触。
“别碰我。”我冷冷地说。
他的手停住了,然后,慢慢地收了回去。
房间里又是一阵死寂。
“对不起。”他说。
我没有回答。
我知道,有些伤口,不是时间或者几句“对不起”就能愈合的。
它需要更长久、更艰难的修复。
而我们,才刚刚开始。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
我生理期,疼得在床上打滚。
江-川那天本来要出差,看到我脸色惨白,二话不说,打电话取消了行程。
他去厨房给我煮红糖姜茶,又拿了热水袋给我敷在小腹上。
他笨手笨脚地,把姜茶熬得过分辛辣,热水袋也灌得太满,差点烫到我。
我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把我扶起来,一勺一勺地喂我喝姜茶。
“烫不烫?”
我摇摇头。
“喝完会不会好一点?”
我点点头。
他喂完,又把我放平,帮我盖好被子。
“你睡一会儿,我在这里陪你。”
他在床边坐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有关切,有愧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沉的悲伤。
我看着他,忽然开口。
“江川。”
“嗯?”
“你后悔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后悔。”他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后悔的,不是被你发现。而是,我竟然真的做了那样的事。”
“那件事,就像我人生里一个巨大的污点。无论我怎么擦,都擦不掉了。”
“它提醒着我,我曾经是一个多么糟糕的混蛋。”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不是因为感动,也不是因为原谅。
而是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终于,不再为自己辩解,不再找任何借口。
他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错误,并为此感到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悔恨。
他伸手,想帮我擦眼泪,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在害怕,怕我再次推开他。
我看着他那只悬在半空的手,犹豫了几秒钟,然后,主动握住了它。
他的手,很暖。
他身体一震,反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婧婧……”
“别说话。”我说。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握着手。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房间里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束。
我感觉,我那个建在无人岛上的木屋,在经历了漫长的风雨飘摇之后,终于,照进了第一缕阳光。
七
那之后,我们家的冰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我们开始恢复正常的交谈。
他会跟我聊工作上的趣事,我会跟他吐槽遇到的奇葩客户。
周末,我们会一起去超市,一起做饭。
他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他说,这是他赎罪的一部分。
我没有拒绝。
我知道,他需要通过这些具体而微小的付出,来一点点填补他内心巨大的愧疚黑洞。
而我,也需要通过观察他的这些行为,来一点点重建我对他的信任。
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模式。
它不再是过去那种基于荷尔蒙和浪漫幻想的亲密。
而是一种,更像是战友和合作伙伴的关系。
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修复这段婚姻。
我们有共同的规则——那份白纸黑字的协议。
我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他负责用行动来证明他的悔改和忠诚。
我负责用理智来评估他的表现,并决定是否要继续投入。
听起来很功利,很不像爱情。
但我觉得,这或许才是成年人婚姻最真实的样子。
褪去激情和滤镜,剩下的,是责任,是契约,是两个人共同抵御生活风雨的决心。
秋天的时候,院子里的石榴树结果了。
红彤彤的石榴,挂在枝头,像一个个小灯笼。
江川摘了满满一篮子,搬到客厅。
我们坐在地毯上,一起剥石榴。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很舒服。
“记得我们刚结婚那年吗?”他忽然说,“你也买了一箱石榴,说石榴多子多福,我们剥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记得。
那时的我们,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以为结了婚,就会有孩子,就会有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
可现实,却给了我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别提了。”我低下头,继续剥着手里的石榴。
孩子,是我们之间另一个,无法轻易触碰的伤疤。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握住我的手。
“婧婧,我们……要不要去做试管?”
我愣住了。
这件事,我们以前也讨论过。
但我一直很抗拒。
我害怕那些冰冷的针管,害怕一次次充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的折磨。
更重要的是,我害怕,如果我们连孩子这最后一根维系家庭的纽带都没有,我们的婚姻,会走向何方。
“我问过医生了,”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他们说成功率还是挺高的。我知道你怕疼,怕辛苦。但是这一次,我想陪你一起试试。”
“以前,是我太自私了。我把生孩子的压力,都丢给了你一个人。我总觉得,那是女人的事。可我忘了,家是两个人的,孩子,也是我们两个人的。”
“如果,我们努力了,还是没有。那也没关系。我们就两个人,也挺好。我会把所有给孩子的爱,都给你。”
“婧-婧,我不是为了我妈,也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我只是想,和-你,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家。一个,真正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血脉相连的延续。”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真诚和坚定。
我知道,那个我熟悉的江川,那个会把我捧在手心里,会把所有温柔都给我的江川,好像,一点点地,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
“好。”
那个下午,我们剥了一篮子的石榴。
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像一颗颗红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把它们装进一个大大的玻璃碗里,放在冰箱。
甜丝丝的。
像我们劫后余生的生活,终于,尝到了一点甜头。
我那个孤独的木屋,似乎开始有了家的样子。
有了烟火气,有了温度,也有了对未来的,一点点新的期盼。
我以为,这就是我打捞上来的,“沉船下的宝藏”。
是一种破碎之后,重新建立起来的,更坚韧、更成熟的亲密关系。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会朝着一个平淡而温暖的方向,慢慢走下去。
直到,我收到了那条短信。
八
尾声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周五晚上。
我们吃完饭,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一部很老的文艺片,节奏很慢,看得人昏昏欲睡。
江川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然后,他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回了原处。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但我的心,却猛地往下一沉。
那是一种,经历过创伤后,遗留下来的,条件反射般的警觉。
“谁啊?”我状似无意地问。
“……垃圾短信。”他回答得很快,甚至没有看我。
我的心,更沉了。
他以前,从不这样。
电影还在继续,男女主角在说着缠绵的台词。
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的脑子里,警铃大作。
等他去洗澡的时候,我拿起了他的手机。
我告诉自己,陈婧,你不能这样,你们说好要重建信任的。
可我的手,却不受控制地点开了屏幕。
手机没有密码。
那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江总,关于安小姐的离职补偿金,您确认一下,是打到这个账户上吗?下面附了一个银行卡号。”
我的血,瞬间凉了。
安若瑜离职了。
这件事,江川提过一嘴。他说,公司安排的,为了避嫌。
我当时信了。
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离职补偿金?
她一个刚转正的员工,主动离职,哪来的补偿金?
而且,为什么这笔钱,需要江川来私人确认?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那个刚刚建好的,以为可以遮风挡雨的木屋。
在这一刻,仿佛又被巨浪狠狠地拍打了一下。
地基,发出了“咯吱咯吱”的,令人不安的声响。
我以为我找到了宝藏。
可现在我才发现,那艘沉船的下面,或许,还压着另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巨大的秘密。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删掉了那条短信,把手机放回原处,屏幕朝下。
然后,我回到沙发上,坐好,继续看着那部无聊的电影。
我的脸上,依旧平静。
但我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江川,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我们这份,用白纸黑字写下的新合同。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更大的谎言之上?
电影结束了,屏幕上开始滚动片尾字幕。
江川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
“电影完了?”
“嗯。”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把我揽进怀里。
“时间不早了,睡吧。”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曾经,这个心跳声,是让我最安心的催眠曲。
可现在,我却觉得,它像一个定时炸弹的倒计时。
滴答,滴答,滴答。
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
但我知道,我必须,在它爆炸之前,找到拆除它的方法。
我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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