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一个不好不坏的数字。这是陈姐来我们家后定下的规矩,她说这个分贝对孩子的耳朵最好,也最能体现一个家庭的修养。妻子肖然坐在我对面,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划着,但屏幕早已暗了下去。
引子
我叫林涛,36岁,一家互联网公司的项目经理。我和肖然结婚七年,儿子乐乐五岁,是个精力旺盛到让人头疼的小家伙。为了能更好地平衡工作与家庭,我们通过一家高端家政公司,请来了金牌育儿师——陈姐。
陈姐,45岁,履历光鲜得像一本教科书。国家认证的高级育婴师、儿童心理学证书、高级营养师……最打动我的一点是,她上一家雇主给她的评语:“陈老师的到来,让我们家提前进入了文明社会。”
文明社会,我喜欢这个词。它意味着秩序、逻辑和效率,正是我在成堆的代码和项目排期表里追求的东西。
陈姐的到来,确实让我们的家焕然一新。地板光洁如镜,玩具分门别类,乐乐每天的营养餐谱贴在冰箱上,精确到克。甚至连我书桌抽屉里那张我和肖然大学时拍的、有些泛黄的老照片,都被她用一个精致的相框立了起来,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美好的回忆,应该被看见。”陈姐微笑着说,语气温和而坚定。
可我总觉得,家里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以前,这个时间点,乐乐早就该缠着我玩奥特曼打怪兽的游戏,客厅里会堆满乐高积木的“战场”,电视里放着吵闹的动画片。而现在,乐乐正坐在小书桌前,用陈姐教的“三指握笔法”练习画直线,一笔一划,专注得像个小工匠。
肖然的沉默也让我不安。她已经有好几天没在饭桌上分享她设计工作中遇到的趣事了。大多数时候,她只是低头吃饭,偶尔抬头看看乐乐,眼神复杂。
“乐乐最近……是不是太乖了点?”我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肖然。
陈姐正在厨房里清洗碗筷,水声不大不小,刚好能掩盖我们的对话。
肖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我记得她前两天也是这样,开头总是:“我总觉得陈姐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乖点不好吗?”她最终只是淡淡地反问,“省心。”
我知道,这不像她会说的话。
我走到乐乐身边,摸了摸他的头。“今天在幼儿园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乐乐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他的直线。“陈阿姨说,小孩子要坐有坐相,不能随便说话。”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晚上十点,乐乐睡了。我回到卧室,肖然正背对着我躺着,身体绷得像一张弓。我能感觉到她没睡着。
“还在想乐乐的事?”我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她的身体颤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林涛,你不觉得……我们家现在像个样板间吗?什么都是对的,但什么都不对劲。”
“你想多了,陈姐很专业。”我试图用逻辑安抚她,“你看乐乐,不再挑食,作息规律,连乱发脾气的毛病都改了。这是科学育儿的结果。”
“可他也不笑了。”肖然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今天下午看到邻居家的小狗,眼睛亮了一下,但马上就低下头。我问他怎么了,他说,陈阿姨说宠物身上有细菌,不干净。”
我沉默了。
“还有,”肖然翻过身,在黑暗中看着我,“我今天打扫卫生,在乐乐的床底下,发现了他最喜欢的那个奥特曼玩偶,胳膊断了,被塞在最里面的角落里。”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奥特曼是上周我刚给他买的。
“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地摇头。”肖然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林涛,我害怕。我怕我的儿子,正在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懂礼貌的陌生人。”
“也许只是意外……”我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的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钟表,陈姐就是那个精准的钟摆,来回晃动。而我们,乐乐、肖然、还有我,都是被固定在刻度上的指针,一动不动。
第二天是周六,我不用上班。我想,或许我该多陪陪乐乐。
我提议带乐乐去公园,陈姐却微笑着拿出一张时间规划表。“林先生,按照计划,乐乐上午九点到十点是阅读时间,十点到十一点是思维逻辑训练。公园的空气下午三点后才是最优的。”
她的专业让我无法反驳。我的核心缺陷之一,就是对“专业”和“权威”近乎迷信的遵从,这让我常常忽略身边亲人的感受。
我妥协了。
客厅里,乐乐在陈姐的指导下玩着一套德国进口的逻辑思维玩具。我坐在沙发上,假装看书,余光却一直没离开他们。
陈姐非常有耐心,每一个步骤都讲解得清晰无比。但她的脸上,始终挂着那种无可挑剔的、职业化的微笑,像焊在脸上一样。
乐乐有一个步骤卡住了,他有些急躁,伸手想把积木推倒。
“乐乐,”陈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情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再试一次。”
她没有批评,没有责骂,但乐乐的小手却立刻缩了回来,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那个眼神,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心里。
第一章
悬念发生在下午。
我正坐在书房里处理一些邮件,突然听到客厅传来乐乐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是杯子摔碎的声音。
我冲出去,看到乐乐站在一地碎玻璃和牛奶渍中间,吓得脸色发白。陈姐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正在冷静地清理。
“怎么回事?”我急忙跑过去,想检查乐乐有没有受伤。
“别动!”陈姐的声音第一次变得严厉,“林先生,地上有玻璃,请您站到安全的地方。”
她的冷静和我的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她迅速地将乐乐抱到沙发上,仔细检查了他的手脚,确认没有受伤后,才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地面。整个过程,她没有看乐乐一眼,也没有一句安慰。
等一切都收拾干净,她才走到乐乐面前,目光平视着他。
“乐乐,告诉我,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乐乐低着头,小声说:“我想……我想拿桌上的饼干……”
“那么,我们之前约定过的规矩是什么?”陈姐继续问。
“……下午茶时间才能吃零食。”乐乐的声音更小了。
“很好。”陈姐点点头,“你知道自己错了。现在,请你去你的房间,在小椅子上坐十分钟,想一想以后应该怎么做。这是对你破坏规矩的小小惩罚。”
乐乐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没哭,只是默默地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从流程上看,陈姐的处理方式堪称完美:控制现场、确认安全、引导孩子承认错误、执行约定好的惩罚。没有打骂,没有情绪失控。
可我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窒息?
肖然从卧室里走出来,她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动静。她看了一眼乐乐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写满了失望。
“这就是你说的专业?”她走到我身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她像在训练一只宠物,而不是在带一个孩子。”
“肖然,别这么说……”
“我受够了,林涛。”她打断我,“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一点人味儿了。”
晚上,乐乐做噩梦了。
他哭喊着“不要,不要关我”,手在空中乱抓。我和肖然冲进他的房间,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乐乐,爸爸妈妈在,别怕。”肖然抚摸着他的后背,声音都在发抖。
乐乐惊醒过来,看到我们,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妈妈,我怕……黑……”
我心里一动,问他:“乐乐,是不是有人把你关在小黑屋里了?”
乐乐哭着点头,又拼命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他这种矛盾的反应,让我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
陈姐闻声也赶了过来,她站在门口,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孩子做噩梦很正常,可能是白天玩得太兴奋了。让他喝点温水,安抚一下情绪就好。”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和肖然刚刚燃起的担忧。是啊,或许只是一个噩梦。我再一次被她的“专业”说服了,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们自己太过敏感。
但肖然没有。
她抱着乐乐,抬头看着陈姐,一字一句地说:“陈姐,明天开始,乐乐晚上跟我们睡。”
陈姐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职业微笑:“当然可以,尊重您的决定。不过,这不利于培养孩子独立的性格。”
“去他的独立性格!”肖然第一次爆了粗口,“我儿子需要的是安全感!”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这是第一个情感共鸣点。我看着妻子像母狮一样护住我们的孩子,看着儿子在我怀里瑟瑟发抖,再看看门口那个永远正确、永远冷静的“专业人士”,我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我的家,正在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撕裂。我教过乐乐无数遍,男子汉要勇敢,要讲道理。可那一刻,我只想抱着他,告诉他,怕就哭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个五岁的孩子,眼睛里有了成年人才有的戒备。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
第二天,我借口公司有急事,提前回了家。我想亲眼看看,我们不在的时候,陈姐和乐乐是怎么相处的。
我没有通知任何人,悄悄打开家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电视机开着,音量不大不小,依旧是35。屏幕上放着一档少儿科普节目。
乐乐的房间门虚掩着,我走过去,从门缝里往里看。
乐乐正坐在他的小书桌前,面前摆着一本画册和一盒蜡笔。但他没有画画,只是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陈姐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手机,正在看什么。她没有和乐乐交流,甚至没有看他。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大概过了五分钟,陈姐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好了,休息时间结束。”她说,声音平淡无波,“现在是涂色练习,把这只长颈鹿涂成黄色,注意,颜色不能涂出边框线。”
她说完,就站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我立刻退后几步,躲进了旁边的卫生间。
我听到陈姐的脚步声在客厅里停下,然后是她打电话的声音。
“……放心吧,都搞得定。这家的男主人就是个书呆子,信奉什么狗屁专业主义,好糊弄得很。女的虽然有点感觉,但也没什么主见……对,孩子已经差不多了,再过半个月,保证服服帖帖,让干嘛就干嘛……钱?你放心,这家人出手大方,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的某根弦彻底断了。
我从卫生间里冲出来,死死地盯着陈姐。她看到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二章
“你……”陈姐的嘴唇哆嗦着,那张永远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
我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名字——“李姐家政(伪)”。
一切都明白了。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口翻涌。我想咆哮,想质问,想把这个女人虚伪的面具撕得粉碎。
但最终,我只是把手机扔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情绪越激烈,句子越短。
“收拾东西。”
“滚。”
陈姐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她似乎想辩解什么,但看到我眼睛里的怒火,最终什么也没说,灰溜溜地跑进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乐乐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他看到眼前这一幕,有些害怕地躲到我身后,抓住了我的衣角。
我蹲下来,把他抱进怀里。他的身体小小的,还有些发抖。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是我,是我这个自以为是的父亲,差点把自己的孩子推进深渊。我所谓的理性和逻辑,在现实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
陈姐很快就拖着行李箱出来了。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林先生,别以为你赢了。”她冷笑着说,“像你们这种没时间陪孩子,又想让孩子‘成才’的父母,我见多了。我走了,还会有下一个‘陈姐’来。”
说完,她“砰”的一声摔上门,走了。
家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抱着乐乐,久久没有动。乐乐在我怀里小声地问:“爸爸,陈阿姨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对,她再也不回来了。”我摸着他的头,声音有些沙哑。
“太好了!”他突然欢呼起来,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可是……她会不会把我关进小黑屋?”
“不会了,乐乐。”我把他抱得更紧,“爸爸妈妈会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那天晚上,肖然回来后,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她没有像我预想中那样责备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听完后,她走到我身边,抱住了我。
“都过去了。”她说。
我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这个一直被我忽视、被我用“你不懂”搪塞的女人,此刻却是我唯一的港湾。
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可我们除了讲道理,好像什么都不会了。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刺穿着我长久以来建立的价值观。
陈姐的离开,并没有让一切立刻好起来。
她像一个幽灵,依旧盘旋在我们家里。乐乐变得异常敏感,害怕独处,晚上睡觉必须开着灯。他不再愿意去自己的房间,吃饭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把蔬菜拨到一边。
他甚至会模仿陈姐的口气对我们说话。
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翻了水杯,乐乐立刻板起小脸说:“爸爸,情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一刻,我和肖然面面相觑,心中满是苦涩。
我们知道,要抹去陈姐在乐乐心里留下的阴影,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肖然也把手头的工作尽量带回家做。我们决定,用全部的时间来陪伴乐乐。
我们带他去游乐场,去海洋馆,去放风筝。我们陪他一起搭乐高,一起看吵闹的动画片,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50,甚至60。
家里的“文明社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混乱的、充满欢声笑语的烟火气。
乐乐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但我和肖然之间,却出现了一道新的裂痕。
我们开始为乐乐的教育问题争吵。我想给他报一个运动类的兴趣班,让他释放天性。肖然却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心理疏导,应该让他自由自在地玩。
“你就是想把教育外包出去!”一次争吵中,肖然红着眼睛对我喊,“你根本没变,林涛!你还是觉得花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提高了音量,“我只是希望乐乐能更开朗,多交一些朋友!”
争吵的地点是在我们家的储物间里。空间狭小,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开朗?朋友?”肖然冷笑,“你有关心过他真正想要什么吗?你只是在弥补你自己的愧疚!”
她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我的心脏。
是啊,我只是在弥补我的愧疚。我迫切地想证明,我能做一个好父亲。但我的方式,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信任崩塌的时候,连怀疑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们之间的信任,也因为这件事,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我们开始互相猜疑,互相指责,都觉得对方不够理解自己,不够爱这个家。
冷战开始了。
第三章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合租的陌生人。
白天,我们各自忙碌,尽量避免交流。晚上,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这种沉默的对抗,比激烈的争吵更伤人。
家里的气氛再次降到冰点。乐乐很敏感,他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不对劲,脸上的笑容又少了,变得小心翼翼,看我们的眼色行事。
我心里又急又痛,却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我的另一个核心缺陷暴露无遗:我极度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中的负面情绪,只会选择逃避。
一天深夜,我还在书房改一个项目方案,肖然默默地走进来,在我桌上放了一杯热牛奶,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我看着那杯氤氲着热气的牛奶,喉咙发紧。我知道,她也在关心我,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靠近。
我走进卧室,看到她床头柜上放着一盒安眠药,已经空了一半。
我的心,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隔着一个无法逾越的太平洋。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司。我在厨房里,笨拙地学着做早餐。肖然起床后,看到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我,愣住了。
“你……”
“我做了你爱吃的小馄饨。”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说,“尝尝?”
厨房里,晨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暖而柔和。
肖然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轻轻吹了吹,放进嘴里。
“咸了。”她说。
“啊?那我……”
“但是,很好吃。”她抬起头,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
就在那一刻,我们之间的冰山,开始融化。
我们坐在餐桌前,像久别重逢的朋友,聊了很多。聊陈姐,聊乐乐,聊我们各自的压力和恐惧。
我第一次向她承认我的错误,我的自大,我的逃避。她也告诉我,她的指责,源于她的害怕和无助。
“林涛,”她说,“我们都太想做一对完美的父母了,结果却忘了,我们首先要做好一对真实的夫妻。”
阳台上,清晨六点半的阳光正好。我们站在那里,看着楼下公园里晨练的人们,感受着这个城市苏醒的脉搏。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拉住她的手。
“好。”她用力地点点头。
就在我们以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时,一个意外的电话,再次打乱了我们的生活。
是乐乐的幼儿园老师打来的。
“乐乐爸爸吗?您能来一下幼儿园吗?乐乐……他把小朋友给打了。”
第四章
我和肖然赶到幼儿园的时候,乐乐正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低着头。另一个小男孩在他对面哭,脸上有一道清晰的抓痕。
对方的家长也在,一个看上去很强势的女人,正对着老师不依不饶。
“我儿子长这么大,没被人动过一根手指头!你们幼儿园是怎么看的孩子?这件事没完!”
看到我们,那个女人立刻把矛头转向我们:“你们就是乐乐的家长?看看你们养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这么暴力,长大了还得了?”
我连忙道歉,肖然则蹲下去检查那个小男孩的伤口。
老师把我们拉到一边,向我们说明了情况。起因是两个孩子抢一个玩具,对方先推了乐乐一下,结果乐乐反应非常激烈,直接把对方推倒在地,还抓伤了脸。
“乐乐以前不是这样的孩子。”老师的表情也很困惑,“他最近情绪好像很不稳定,有时候会一个人发呆,有时候又会突然很暴躁。”
我知道,这都是陈姐留下的后遗症。
我们给对方道了歉,赔偿了医药费,才把乐乐带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后座的乐乐,他一直把脸埋在肖然的怀里,一言不发。
“乐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能告诉爸爸,为什么要打小朋友吗?”
乐乐不说话。
“是不是他先推你的?”
乐乐还是不说话。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我的愧疚感、这段时间的压力、以及刚刚被对方家长指着鼻子骂的屈辱,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
“你说话啊!你哑巴了吗?”我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乐乐被吓得浑身一抖,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林涛!”肖然也对我吼道,“你干什么!你想吓死他吗?”
“我吓死他?你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问什么都不说,跟个闷葫芦一样!在家里横,在外面打人!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自在?”我口不择言地把最伤人的话丢向了肖我最爱的人。
“你混蛋!”肖然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车内,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变成了我们情绪的战场。
乐乐的哭声,肖然的哭声,和我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突然,乐乐哭着说了一句话,一句让我瞬间如坠冰窟的话。
“爸爸,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了?”他抽噎着问,“陈阿姨说,不听话的小孩,爸爸妈妈会把他送走。”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重锤狠狠击中。
我愣住了,所有的愤怒和烦躁,都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心痛。
我转过身,看着哭得满脸是泪的儿子。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原来,他不是在反抗,他只是在害怕。
害怕被我们抛弃。
我解开安全带,爬到后座,把他们母子俩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乐乐,是爸爸不好。爸爸胡说八道。”我的声音哽咽,“爸爸妈妈永远爱你,永远不会送你走。”
“真的吗?”
“真的。”
温情细节的插入:我在他哭得一抽一抽的后背上,轻轻地拍着,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乐乐睡在中间,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肖然,睡得很沉。
我和肖然都没有睡意。
“我们得想个办法。”肖然轻声说。
“嗯。”
“或许,我们应该去找个专业的儿童心理医生看看。”
“好。”这一次,我没有任何犹豫。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专业,不是一套冰冷的流程和规则,而是建立在爱与理解之上的引导和帮助。
第五章
我们带乐乐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是一位很温和的女士,她没有直接问乐乐问题,而是通过玩沙盘游戏的方式,来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在沙盘里,乐乐摆了一个代表自己的小人,把他放在一个用栅栏围起来的角落里。栅栏外,站着两个代表爸爸妈妈的小人。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被他埋在了沙子的最深处。
医生告诉我们,乐乐的内心建立了一道墙,他把自己封闭了起来。那个黑衣女人代表着让他感到恐惧的形象,而我们,则被他隔绝在了墙外。
“他需要重新建立安全感。”医生说,“这需要你们付出极大的耐心和爱。”
她给了我们很多建议。比如,每天固定一个“家庭游戏时间”,在这个时间里,全家一起做一件事情;比如,多用肢体接触来表达爱,拥抱、抚摸;比如,鼓励他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绪,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我们开始严格地执行医生的建议。
每天晚上七点半到八点半,是我们雷打不动的“家庭游戏时间”。我们会一起画画,一起做手工,甚至一起在客厅里打地铺,假装在野外露营。
我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脾气,学会了倾听。当乐乐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时,我不再指责他,而是抱着他,告诉他:“爸爸知道你现在很生气,没关系,生气是很正常的情绪。”
肖然则负责用她的温柔和艺术天分,来疗愈乐乐的心。她教乐乐用五颜六色的黏土捏出各种小动物,她说,每一种颜色都代表一种情绪,我们可以把不开心的事情,捏成一个怪物,然后把它压扁。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在自我疗愈。
我开始反思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是一个项目经理,习惯了用KPI和deadline来衡量一切。我把这种模式带回了家,要求我的妻子、我的儿子,都按照我设定的“最优路径”来运行。
可家不是项目,爱也不是KPI。
真相最伤人的,不是它本身,而是你发现自己一直活在谎言里。
我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高效、理性”的谎言里,并以此为傲。
一天,我妈打来视频电话,想看看孙子。她不太会用智能手机,镜头晃来晃去,不是对着天花板,就是只露出半张脸。
“哎呀,这玩意儿怎么又倒过来了!”她在那头着急地说。
以前,我总是会很不耐烦:“妈,跟你说多少遍了,点下面那个圆圈!对,不是那个,是旁边那个!”
但这一次,我却非常有耐心地,一步一步地教她。
“妈,您别急,慢慢来。您看屏幕上是不是有个摄像头的标志,旁边还有个旋转的箭头?您点一下那个……”
花了将近十分钟,视频画面才终于正常了。我妈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笑得一脸褶子。
“看见了看见了!哎哟我的大孙子,想奶奶了没有?”
乐乐凑到镜头前,大声说:“想啦!”
挂了电话,肖然走过来,靠在我身上。“你变了。”
“是吗?”
“嗯,变得……柔软了。”
我笑了。或许,真正的成长,不是变得越来越坚硬,而是学会柔软。
乐乐的情况在一天天好转。他开始主动和我们分享幼儿园的趣事,开始在家里跑来跑去,大声地笑。
那个活泼、开朗、甚至有点调皮的小男孩,终于回来了。
但陈姐留下的阴影,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一次,我们一家人在公园里散步,看到一个和陈姐年纪相仿、穿着很得体的阿姨。乐乐的身体瞬间就僵住了,下意识地躲到我身后。
我知道,那道伤疤还在,只是被我们用爱暂时覆盖了。要让它彻底痊愈,还需要时间。
周末,我带乐乐回我父母家。我爸妈住在郊区,有个小院子,种了些花草蔬菜。
我爸正在院子里摆弄他那些宝贝花草。看到乐乐,他高兴地招招手:“乐乐,快来,看爷爷给你种的西红柿,红了!”
乐乐跑过去,好奇地看着。
我爸摘下一个,在水龙头下冲了冲,递给他:“尝尝,比外面买的好吃。”
乐乐接过来,却犹豫着不敢吃。他抬头看看我,小声问:“爸爸,这个……干净吗?”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我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乐乐,爷爷种的西红柿,是用爱浇灌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甜!”他眼睛一亮,开心地笑了起来。
看着他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我突然觉得,所谓的“修养”,或许不是一尘不染的的地板,不是精确到克的食谱,也不是永远得体的微笑。
真正的修养,是院子里带着泥土芬芳的西红柿,是父母不厌其烦的唠叨,是爱人深夜里的一杯热牛奶,是孩子脸上毫无顾忌的笑容。
它是粗糙的,是混乱的,甚至是有瑕疵的,但它充满了生命力。
第六章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以前更好。
我和肖然之间,多了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我们不再试图去扮演完美的角色,而是学着接纳彼此的不完美。我们会在教育乐乐的问题上继续争论,但争论过后,总会有一个拥抱。
乐乐也越来越好。他交到了新朋友,甚至在幼儿园的画画比赛里拿了奖。他画的是我们一家三口,在草地上放风筝,每个人都笑得咧着嘴。
一天晚上,我整理旧物时,在一个尘封的箱子里,翻出了一本相册。里面是我小时候的照片。
有一张,是我五六岁的时候,穿着开裆裤,在泥地里打滚,弄得满身是泥,却笑得没心没肺。我妈站在旁边,一脸“嫌弃”,手里却拿着毛巾和干净衣服。
我把照片拿给乐乐看。
“爸爸,这是你吗?好脏呀!”他指着照片,哈哈大笑。
“是啊。”我也笑了,“那时候,爸爸也是个熊孩子。”
有些人的修养,不过是一件穿给别人看的外套。脱下那件外套,我们每个人,都曾是那个在泥地里打滚的孩子。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把我们擦洗干净、放进展柜的“专业人士”,而是一个能陪我们一起打滚,然后笑着把我们拉起来的人。
我以为陈姐的事情已经彻底翻篇了。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和沙哑。
“请问,是林涛先生吗?我是……我是陈姐之前的雇主,我姓王。”
我愣住了。
“王女士?您好。有什么事吗?”
“我……我是从家政公司的另一个阿姨那里,辗转要到您的电话的。”王女士的声音有些犹豫,“我想问一下,陈姐在你们家工作的时候,是不是……是不是也……”
她欲言又止。
但我立刻明白了她想问什么。
“是的。”我沉声说,“她对我儿子造成了很严重的心理伤害。”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果然是这样……”王女士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我儿子最近也出了问题,不爱说话,还尿床……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上了小学压力大,直到昨天,我无意中听到他跟他的小表妹说,‘不听话就要被关进黑屋子’,我才觉得不对劲。”
“我们也是。”我说,“乐乐也做过类似的噩梦。”
我们在电话里聊了很久。王女士家的遭遇和我们如出一辙。陈姐用同样的方式,在另一个家庭里,复制着她的“文明社会”。
“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王女士的语气激动起来,“这种人,不能让她再去祸害别的孩子了!我们得去揭发她!”
“您说得对。”我赞同道,“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我找到了那家高端家政公司的电话,拨了过去。
我向他们投诉了陈姐的情况,并告知他们,我们有不止一个家庭可以作证。
一开始,对方的态度还很傲慢,试图用“这是个例”、“我们公司信誉很好”这样的话来搪塞。
“如果你们不严肃处理,我们会选择报警,并向媒体曝光。”我冷冷地说,“到时候,损失的恐怕就不是一个金牌育儿师那么简单了。”
对方沉默了。
第二天,家政公司的负责人亲自打来电话,向我道歉,并承诺会立刻开除陈姐,将她列入行业黑名单,并退还我们所有的服务费用。
我没有接受退款。
“钱不重要。”我对他说,“我只希望,你们能真正负起责任,不要再让下一个‘陈姐’,毁掉下一个孩子的童年。”
处理完这件事,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阻止。为了让更多的父母,能警惕那些披着“专业”外衣的伤害。
第七章
又是一个周末的清晨,阳光很好。
我和肖然在厨房里一起准备早餐。她煮着粥,我煎着蛋。阳光透过窗户,在我们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你说,”肖然突然开口,“我们是不是应该感谢陈姐?”
我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她。
“如果不是她,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意识到,我们自己的问题有多严重。”她搅动着锅里的粥,轻声说,“我们可能还在为谁去开家长会而争吵,还在用‘我这都是为你好’的借口,去控制孩子的人生。我们是合格的员工,是合格的社会人,却不是合格的父母和伴侣。”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你说得对。”
我们都犯过错,但幸运的是,我们还有机会去修正。
吃早饭的时候,电视里放着新闻,音量不大不小。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34。比陈姐设定的35低了一格。
乐乐一边喝牛奶,一边说:“爸爸,今天下午我们去公园踢球好不好?”
“好啊。”我笑着答应。
“我也要去!”肖然举手。
“妈妈你不会踢,你就在旁边给我们加油!”
“嘿,你个小家伙,瞧不起我是吧?”
一家人的笑声,在小小的餐厅里回荡。
下午,在公园的草坪上,我教乐乐踢球。
他跑得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像个小苹果。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肖然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微笑着看着我们。她手里拿着手机,不是在刷朋友圈,而是在给我们录像。
我把球踢给他,他用力一脚,球踢偏了,滚到了远处。
他跑过去捡球,跑到一个小土坡上,突然回过头,大声地对我喊:
“爸爸!我爱你!”
声音清脆,响亮,带着童年特有的天真和热烈。
那一瞬间,我的鼻腔一酸,视线有些模糊。我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对他挥挥手,也大声地回应:“爸爸也爱你!”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所有的伤口,都被这句“我爱你”治愈了。
晚上,我们回到家。
乐乐累坏了,洗完澡就睡着了。
我和肖然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靠着沙发,看一部老电影。
电视的音量,被肖然调到了42。她说,这个音量,看爱情片最有感觉。
我没反驳。
家里的音量,不再是一个需要被严格遵守的数字,它随着我们的心情,自由地变化着。
电影放到一半,我起身去书房拿东西。
路过乐乐的房间,我推开门,想看看他被子有没有盖好。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他安静的睡脸上。
他的床头,放着他画的那张全家福。旁边,是他用乐高搭的一座小房子,歪歪扭扭的,但门口站着三个小人,手拉着手。
我走过去,帮他掖了掖被角。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梦里翻了个身,嘴角微微上扬,呢喃了一句梦话。
我俯下身,想听清他说什么。
他含糊不清地,又重复了一遍。
他说:“我们家……”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我回到客厅,肖然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关掉电视,拿了条毯子,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我坐在她旁边的地毯上,看着窗外的夜色。
这个城市依旧喧嚣,我的工作依旧繁忙,生活依旧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但没关系。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有我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珍宝。
我拿起茶几上乐乐的乐高小房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摆正。
乐乐睡前搭了一半的城堡还没有完成,他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公司领导打来的,大概又是项目上的急事。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又抬头看了看乐乐充满期待的脸。
我按下了静音键,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乐乐,”我微笑着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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