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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名花倾城

轻手轻脚地穿过长廊，灵芸像猫那样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姐姐的香闺。不出她所料，馨蕊正斜倚在窗前，静静翻阅着手中的书卷。

她总是沉浸于灵芸毫无兴趣的书本之中，经常一坐就是大半天，若除去翻书页的动作，就像煞了一尊冰冷而无生命的白玉雕像。

虽是两姐妹，灵芸与馨蕊间却有着太多的不同。

馨蕊总是安静得不发出一点声音，以至于她常常被人们所忽视，就连自己家里的人，也总是众星拱月般地围着灵芸打转，几乎忘记了王家还有一位安静的、爱看书的大小姐。

但这怪不了任何人。

当一朵姿容绝世的牡丹就在眼前的时候，还有谁会注意到旁边那朵小小的、不知名的草花呢？

灵芸就是这样一朵倾城的牡丹。自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开始，身边人就对她宠溺有加、呵护备至。

她是如此美丽，又是如此可爱，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难以忘记她的风姿，如果她有需要，他们会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最好的东西，供她享用。

从灵芸出现的那一刻开始，馨蕊就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她看着这个小妹妹得到父母所给予的全部的爱，看着家中的奴仆都将她捧在掌心，看着灵芸拿走了曾属于她的一切，但她从没有试图跟灵芸争过些什么，反而慢慢养成了什么事都让着灵芸的习惯，如同其他人那样。

只有书籍，是灵芸始终不曾感到过兴趣的东西。于是馨蕊拥有的书越来越多，堆满了大半个房间，使得一位小姐的香闺看上去更像书房。

灵芸悄悄来到馨蕊身后，伸长手臂猛地抽走她手上的书。馨蕊一怔，回头向她望了一眼，面上那点愠色便化做了无奈而又宠溺的苦笑：“又来给我添乱，快还我。”

“不！”灵芸眸中闪现出狡黠的笑意，“除非，你陪我去踏青。今儿寒食，我早命人在郊外架好了秋千。”

身为大家闺秀，一年中唯有这样的几个节日才有机会出门疯玩，不必计较什么礼节廉耻，因此也是灵芸最重视的大事。

馨蕊却皱了皱眉：“人一定很多。而且，又要有许多登徒浪子盯着你看了。”

灵芸一仰头：“怕什么，要看就由得他们看。”

年年寒食，她都会在郊外打秋千为戏，每每引得踏青人潮拥堵道路，事后还会有许多才子赋诗留念，将她在秋千架上的风姿渲染得天上有地下无，甚至直接比为天仙。灵芸对此早习以为常，看到那些诗赋之时心中还会有些小得意。

馨蕊没有再反对。无论什么事，只要是灵芸想做的，再不情愿也得顺着她意，否则她就会不开心。一旦她不开心，全家上下就都不开心。

与此相较，自己开心与否，已不再那么重要。

2、秋千戏

高高的天空忽远忽近，几丝白云像柔美的丝绸般伸展开来。

灵芸惬意地在秋千架上愈荡愈高，丝毫不理仆人们在下面一个劲地叫她荡慢点、小心点。

微风轻拂过她的脸庞，她忽然好想能亲手摸摸那蔚蓝的天。如果能再高点、再高点，下一个瞬间，说不定自己就真能同传说中的嫦娥那样，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飞升成仙。

然而这只是一时的幻觉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灵芸终于将目光自高远而辽阔的天际收回，向下望去。

今年簇拥在附近的人比往年都多得多，虽然隔得远，她却可以清楚地看见男人们眼中的惊艳、女人们眼中的妒忌。

只有馨蕊的眼神她看不透。

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岁的姐姐，她的眼神总是那样的恬淡，似乎世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令她动心，可以令她清冽的目光如同火般的燃烧。

现在馨蕊就带着淡淡的微笑仰望着灵芸，似乎与那些围观者们没有什么不同，但灵芸却知道她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真是一个书呆子。

灵芸有些赌气地不再看她，目光稍稍投远了些，于是便发现另有一群人没有被自己所吸引，反而聚在了一条小溪边。那群人以女子居多，因此灵芸对她们所关心的事物感到更加地好奇。

她努力再荡高了些，越过簇拥的人头，依稀可见几名文人坐在溪畔，兴致勃勃地将一杯酒自上游放入水中，然后任那杯酒顺流而下。

曲水流觞，那是风雅之士最爱的踏青游戏。

灵芸忽地来了兴趣，让秋千慢慢停了下来，然后她性急地一跃而下，拉住了馨蕊的手：“姐姐，那边似乎有人在玩曲水流觞，我们也过去看看。”

馨蕊还来不及发表意见，已经被她拉着，几乎足不点地地向前奔去。

她们所带的仆人也立即跟在了后面，再后面，便是一大群没看够热闹的闲人，浩浩荡荡直杀向溪边。

3、曲水流觞

馨蕊不明白灵芸为何忽然对文人们的曲水流觞产生了兴趣，她平时不是最讨厌读书的吗？

不过与被一大群人围观相比较，她觉得换成别人当关注的焦点也挺好。

孰不知曾冒出过这个念头的她实在是太过天真，灵芸一到溪边，那些本安坐水畔饮酒赋诗的文人们便纷纷站了起来，惊讶之余更带着难以形容的欣喜。

“这、这不是王翰林家的两位千金吗？”有人认出了她们，口中虽说着“两位千金”，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灵芸的脸。

灵芸落落大方地与众人见礼。她随口问上一句，立即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回答，于是她现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怡然自得地再次成为人们视线的中心。

馨蕊却只是沉默地施了礼，便退到了一旁。这本就是属于灵芸的舞台，与自己无关。

她望向别处，忽见文人们方才所赋的诗已由小童写下，如今连那小童也忍不住挤进了灵芸身边的人群中，于是那些纸便被遗忘在了溪边的大石之上。

馨蕊缓缓走上前去，捡起它们一一细看。其中一首引起了她的兴趣：“自在飞花剪剪风，斜插杨柳过溪东。醉里不辞金尊满，指沾松墨洗碧空。”

她在心中默默念了两遍，终于忍不住，自一旁的砚台上提起毛笔，轻轻将那个“沾”字圈去，然后在旁边添了个“染”字。

“改得好。”身侧忽传来一个沉静的男子声音。

馨蕊一惊，急急将纸笔都放回了原处，这才向那人望去。原来也是刚才曲水流觞的文士之一，众人之中，唯有他似乎对灵芸并无兴趣，反倒远离了人群，来到她的身边。

他拿起了那张纸，低声念了一遍，眸中闪过喜悦之色，重又抬眼向她望来，微笑道：“不愧是王翰林的千金，这首诗蒙小姐亲笔改动，如此一来，小姐便成了钟某的一字师了。”

馨蕊这才知道，自己改动的这首诗正是他的作品，不由得惊慌起来。正不知该道歉还是自谦，灵芸的声音已飘到了耳边：“姐姐，你们在聊些什么？”

转脸望去，她的人也已飘然而至，脸上带着倾城的笑容，目光炯炯地望着那钟姓男子。

其他人也如同蜜蜂追赶着鲜花似的聚集过来，立时便有人认出了那男子，于是笑道：“原来是钟翰林，刚才不见你，却躲在此处。”

馨蕊有些吃惊，看这姓钟的男子，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却竟然同自己的父亲一样担任了翰林学士之职，成为皇上最亲信的内相。

他该是怎样的才华横溢？只凭刚才游戏中的一首诗，就已足够让她另眼相看。

灵芸所在意的却不是这些。

适才在众人的包围之中，她偶然抬眼，便见姐姐独自立在溪畔石边，而这男子便站在她的身旁。竟然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存在，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

或许是想让那人看清楚自己，灵芸这才主动来到了姐姐的身边。于是那男子果然向她望了一眼，他的眼眸黑白分明，仿佛没有任何杂质似的清澈。

灵芸的心忽地一震，他望向自己的那一眼，淡淡的，竟像煞了馨蕊。

4、扑蝶

闻得仆人们说那位钟翰林又来了，灵芸的心思顿时飘忽了一下。想了一想，她便对镜理了理妆容，随即拿了罗扇，到园子里假装扑蝶。

她知道自己动起来的时候最能吸引人的目光，就连不假辞色的父亲在闲暇之时，也总爱笑吟吟地看着她在花园中采花扑蝶，忙得不亦乐乎。

自那次寒食节后，这位据说最年轻的翰林学士就时常登门拜访。

阖府的人都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看中了自家的小姐。特别令父母惊喜的是，他所追求的竟是那个寡言少语、中人之姿的馨蕊。

这几年替灵芸做媒的人几乎踏平了门槛，然而身为长女的馨蕊却迟迟没有佳音，快要愁白了头发的王翰林，见到有人追求馨蕊自是喜出望外，不仅不阻止他们交往，反鼓励他们常在一起吟诗弄词。

每到这时，馨蕊总有些害羞，便强拉灵芸作陪。然而他们吟的那些诗啊赋啊她半点兴趣也没有，只得百无聊赖地轮番打量姐姐同那位钟翰林。

让她意外的是，这两个明明都是冷清如水的人，可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眼眸中的冰水便全化做了春波，一波波地荡漾开去，令他们的面容也变得生气勃勃、闪亮耀眼。

在此之前，姐姐是多么索然无味的一个女子啊。然而现在，灵芸却在她的身上发现了能让自己也感到妒忌的某些东西。

那是连自己也不曾拥有过的什么东西。

还有钟翰林，他的容貌本是那么地冷峻硬朗，眉如剑锋，眸似晨星，黑白分明的眸子简直要摄去人的魂魄，冷冷的不带一丝柔情。

但只要望向馨蕊，那张脸的线条便忽地柔和起来，眼眸中也满载了温柔。

能被他如此凝视着的人，该是何等幸福？

灵芸不知，只因他从未用同样的眼神望过自己。

生平第一次，当她和馨蕊站在一起的时候，有个男子的眼中只有馨蕊，竟没有她。

微微的脚步声由前厅而来，灵芸更专心地扑着蝴蝶，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灵芸小姐，原来是你。”

不知怎地，她觉得竟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些许失望。

假作毫不在意，灵芸直起身来，转身笑对了钟秦：“怎么，钟翰林，又来与姐姐吟诗吗？”

钟秦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馨蕊小姐怎么没有同你在一起？”

“我那位姐姐，成日里离不开手中书卷，简直就是想当女翰林，跟你倒真是一对。”灵芸取笑着，提起裙裾向他飞奔而去。

这本是有失大家闺秀身份的举止，然而此时此刻，她并不在乎。她想证明的，只有一件事。

钟秦的目光果然没有离开她。灵芸不禁在心中暗笑，非礼勿视，只是虚言。

将到他身前，她脚下忽地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

但却没有落地。

她跌入了一个温暖而宽厚的怀抱中，睁开眼，发现他眸中是关怀和担心的神色：“灵芸小姐，你没事吧？”

她玩笑似的低声道：“有你在我的身边，又岂会有事？”

他怔了怔，面色忽地变了，急急松开了她，背过身去：“钟某失礼了。我还要去寻馨蕊小姐，就此告辞。”

说罢，方转身向她施了一礼，径自离开。他的态度，又如同初见时那般彬彬有礼，却拒她于千里之外。

5、宫门深

灵芸的美名天下皆知，终于也传入了宫中。不久，便下了一纸诏书，册封灵芸为美人，进侍御前，择日入宫。

这自然是天大的恩典。这几日阖府上下更是全都围在灵芸的身边，为她打点入宫的一切。

临别的那一日，母亲替她挽着发，欣慰地感叹道：“如今可好了，你姐妹二人终于都有了着落。你能身登龙门，自然身价百倍，不枉我们疼你多年。就连馨蕊，虽不如你幸运，却至少也是位翰林夫人。娘能亲眼看到你们皆有美好归宿，真是再好不过。”

幸运？灵芸一怔，不期然地想起那如剑锋般清冷的眉眼。

以姐姐的姿色，能嫁他为妻，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就连自己将受到的圣宠，与之相较，似乎也变得有些逊色。

不过是个小小翰林，为何自己总对他念念不忘？

或许只是不忿。

她不相信世间竟有人可以无视自己的美貌，更不信自己会败给一个远不如自己的女子。

然而任她如何暗示，那日之后，钟秦再不曾给过她些许回应。正是他那敬而远之的态度，才如刀锋般刺痛了她心，令她越发地不服气。

如今自己即将入宫，少了一个妨碍，她简直可以想象得出他们将如何厮守在一起，花前月下，暮暮朝朝。

灵芸默默蹙起了曼妙的眉，直至踏入宫门的那刻，仍被自己的思绪所困扰，不曾展露欢颜。

即便如此，烛光下的她仍被见遍天下美人的皇帝惊为天人。

他忍不住立即拥她入怀，好一番温存之后，方带着十分的满足，轻叹道：“朕到今日才知，世上果真有倾国倾城的美人。”

灵芸心中一动，于是娇媚一笑，顿时令皇帝丢了魂魄。

她这才轻轻在他耳边道：“皇上，你不知道。其实臣妾还有个姐姐，同样秀色可餐，惠质兰心。”

她呵气如兰，早迷得皇帝天旋地转，哪还顾得上分辨她话中真伪：“当真？”

“臣妾与姐姐自幼在一起，从来不曾分开。如今骤然离别，臣妾心中极为牵挂。若蒙皇上不弃，臣妾姐妹愿效法古之娥皇女英，共事明君。”

灵芸纤纤玉手，缓缓自皇帝胸口划过，引得他如被猫抓似的心痒难耐。

“既然美人有此心意，明日朕便颁旨，接你姐姐入宫。”

次日，一道新的诏书被送到了王翰林府上，册封馨蕊为美人，即日入宫。

6、舞月夜

后宫佳丽三千，有资格艳压群芳的，唯有灵芸。其他妃嫔，全形同虚设。

至于馨蕊，只在入宫当日远远地瞅了皇帝一眼，此后便独居深宫。

灵芸倒时常去看望她。她心底深处有个隐秘的念头，想看姐姐面对这种变故，究竟会有何反应。

然而馨蕊又恢复成了最早的那个馨蕊，没有认识钟秦之前的馨蕊。

她整日只是拿着一本书埋头苦读，任窗外花开花落、日移星斜，任别的宫阙中歌舞升平、人语喧哗。

仿佛她的世界中只剩下了书本。

只有灵芸来的时候，馨蕊才会放下书本，与她闲谈几句，关心的也无非是灵芸过得怎样，皇上对她好不好。

每当此时，灵芸心中就会有一丝内疚。她凝视着姐姐那古井无波的表情，心中猜测着她是否知道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

“姐姐，让我找个机会跟皇上说，让他也来看看你吧。”有一日灵芸忍不住这样说。

馨蕊却淡淡地一笑：“皇上中意哪个妃嫔，自然就会去哪个宫殿，无须强求。姐姐有自知之明，只要妹妹你开心就够了。”

逆来顺受，像煞了过去二十年的馨蕊，从不曾强求过任何事物。

灵芸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在入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钟秦，并打算利用以后这漫长的岁月将他彻底地遗忘？

然而，身为局外人的灵芸却始终无法忘记那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

他从不曾成为她的裙下之臣，越是如此，她越不甘心。

中秋佳节，皇帝兴致极高，在宫内大开宴席，除了后宫佳丽悉数到场，更宴请了数位重臣，钟秦亦在其中。

那一夜，灵芸始终留意着他和馨蕊，仿佛在期待着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他们俩的表情都很平静，平静得就像从不曾认识过彼此，就连目光也一次都没有落在对方的身上。

却正是这种刻意的掩饰，令得灵芸起了疑心。

酒至酣时，皇帝得意地命灵芸以舞助兴。她伴着清幽的桂花香气在月下翩翩起舞，裙带飘飞，如梦似幻，看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神魂飘荡。

就在那时，她注意到馨蕊和钟秦的目光终于交会在了一起，凄美缠绵。

灵芸的心忽然很不舒服。

7、痴情断

馨蕊病了。

灵芸去看望时，馨蕊还没有醒。闲着无事，她在书桌上见到许多写满了字的纸，每一张上面都是同一首诗。她拿起其中一张，默默念着：“自在飞花剪剪风，斜插杨柳过溪东。醉里不辞金尊满，指染松墨洗碧空。”

灵芸的心中忽有些刺痛，没有等馨蕊醒来，便离去了。

她将那张馨蕊亲笔所写的诗稿用火漆封起，找了个亲信的人送给钟秦，假馨蕊之口约他在宫中相会。

翰林学士常在内禁行走，料想他早已知道馨蕊的病。只不知他是否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傻到触犯宫禁，或者竟看不穿这只是个别有用心的圈套。

灵芸不知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她其实不恨他，亦不想真的害他，只是容不得他们在自己的眼前情深似海。

只要他置之不理，或许她便终可释然。

然而钟秦却踏入了这个陷阱。他匿藏宫中，待得夜深，便依约等在了御花园中，却被巡夜的士兵当场擒获。

据说，他在被擒之前，匆忙地将一团纸吞入了腹中。为此，人们便怀疑他是与宫中女眷私会。然而无论怎样讯问，他都是沉默以对。

最后这件事闹得皇帝不胜其烦，他不想再查下去，怕令得宫中这丑闻越传越广，于是胡乱判了钟秦个罪名，斩立决。

那一日，大雪覆盖了长安，全城裹素，清冷萧瑟。

8、立后

馨蕊似乎毫不知情，病竟一天天地好了。熬过了那个肃杀的冬天，待得宫柳枝头又发了新芽时，她已可照常去兴庆宫向太后请安。

自那件事后，灵芸便不如往日那般勤去看望馨蕊了。不过自下人们的口中，她得知馨蕊恢复得不错，甚至现在还有精神陪太后聊天解闷。

姐姐聊起天来，会是何种情形？她不禁又想起当日，亲眼见她同钟秦谈诗论文、神采飞扬。

那时候的馨蕊是美丽的，似乎她的灵魂已摆脱了那个不怎么漂亮的皮囊，绽放出耀眼的光华。然而除了钟秦，馨蕊不曾在别人的面前展露这光辉。

灵芸终于忍不住去了馨蕊的寝宫，却在宫外被拦了下来，那宦官带着几分尴尬的神情，道：“请娘娘恕罪，眼下蕊娘娘不方便见客。”

“为何？”灵芸甚是奇怪。

宦官支吾了片刻，终于道出实情：“皇上正在里面，娘娘不如稍后再来？”

便是晴天一个霹雳，也及不上灵芸眼下的惊愕。

如此说来，最近皇帝确实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宿在自己的宫中了。

之前她并没有在意，后宫佳丽三千，除了自己，总还会有几个有幸承受帝恩的吧？何况皇帝虽然来得少了，一月之中却仍有一半的时间属于自己，对自己的恩宠也丝毫未减，所以她才如此后知后觉。

然而再让她怎么猜测，也想不到能得皇帝眷顾的竟是自己那个其貌不扬的姐姐。

再见到皇帝时，灵芸撒娇卖憨，一定要弄清楚他为何会对馨蕊施恩。

皇帝起先调笑说，自然因为她是灵芸的姐姐，最后被逼不过，才终于轻轻说了句：“她学识广博，体贴温柔。众妃嫔之中，你姐妹俩最得朕心。灵芸，你果然没有骗朕。”

灵芸呆了。最得帝心的，本来只有自己一人。如今，却忽变成了两个。

馨蕊，这个从来不曾跟自己争过任何东西的女子，现在竟要同自己争夺皇帝吗？

皇后暴薨，后宫妃嫔们的眼睛，立即虎视耽耽地盯上了空出的后位。红颜会老，青春难返，到得若干年后，天大的恩宠，亦不及一纸册后的诏书。

灵芸当然也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若这件事皇帝一人便可决定，皇后这个位子她早已十拿九稳。然而立后终不比封妃，中间夹杂了各种争斗。

最后结果出乎意料。在太后的力挺之下，馨蕊，那个多年来一直被所有人忽视、只知道捧着书册静静观视的女子，被正式册封为后。

9、檄文

立后的结果令灵芸消沉了好久。即使皇帝为讨她欢心赏赐的种种珍贵之物，也难以提起她的丝毫兴趣。

她懒懒地不愿出宫门，也拒绝同其他的妃嫔一起去朝贺新后。

某日她偶然扫了眼菱花镜，惊觉自己的面容竟有几分憔悴。这顿时警醒了她，再这样下去，皇帝的心真的要被别人夺走了。

吩咐宫娥打水净面，灵芸正细细地对镜梳妆，忽然一声“皇后驾到”，将她正在做的事情完全打乱。

盛装的馨蕊在宫娥的簇拥下施施然走了进来，灵芸觉得她身上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改变，然而却又说不上来。唯一可以确认的一点，就是她已再不是那个只知逆来顺受、柔顺听话的馨蕊了。

屏退左右，馨蕊脸上的亲切在一瞬间化作了冰冷的刀锋，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灵芸，一字字地道：“你所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灵芸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她静静地坐着，听这个最亲的人慢慢细数着自己所做过的那些荒唐之事。

原来馨蕊从头到尾都知道。

她知道灵芸对钟秦那些若有若无的引诱，她知道是灵芸一句话将她锁入了深宫，她更知道他因灵芸的陷阱而从容赴死，为了不连累到她，甚至没有申辩半句。

“你夺走了曾属于我的一切。我忍了那么久，即使你硬是将我们拆散，我也没有怨过你半句。”

馨蕊的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然而你最不该做的，就是害死了他。他死后的那个冬天，若不是心中一直有火在烧，我一定熬不过去。最后我看清楚了你，想清楚了自己。由始至终，你没有爱过任何人，你的心中唯有自己。所以任何人若不能趁你的意，你就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去对付他们。然而你不知道，我看过的书比你多百倍千倍，若有必要，我的手段亦可高过你百倍千倍。如今我是后，你是妃，往后的日子，希望你谨小慎微，莫再行差踏错。因为，若要使你像我一样痛苦，我有的是方法。”

这简直是一封檄文，宣示着一场女人间的战争。

灵芸怔怔地看着馨蕊走出宫门，忽然竟有些想笑。

原来她同自己一样，心中始终放不下那个清冽如山泉的男子。

她们之间的战争必将旷日持久、战况惨烈，然而谁又能猜到，所有的一切，竟只为一个死去多年的小小翰林？

春城无处不飞花。

她倚在宫门前看着宫娥荡秋千，不知不觉泪已盈袖。（原标题:双姝夺爱，宫锁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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